囚

“最终，我拿着一根光秃秃的铅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写出个‘人’，又把纸倒了过来，看了几眼，‘人’中插了一根铁棍，血淋淋的，淌着血！”

一

午后，声声铁锤响敲扰，猛地掀开被褥一角，朝窗子外破口骂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能安生点儿不！”十五层楼高的地方，这么一喊，大抵是听到了，静了一会子。想起两年前，死人时，放鞭炮，也是极大的炮声，也是这么一喊，不同的是，心不是这么想的，发了狠，竟咒它死！

两年过去，同样的场景，我倒希望，变了。但，没变。不由地噤住了，深吸两口气，明晃晃的日光，照射在白色墙壁上，一个黑影半露着身子，痴痴地笑，何以那般看我?

我打量着他，全身一处无完整体肤，糜烂眼孔周围血丝拉长如丝线，倒像是见过的，幼年时站在离县城半刻钟外的罗家大院前，眼睁勾勾盯着坐在藤木椅上的老祖母的手里丁拎着一串的裸色铃铛，“死了吗？”半歪着头，看着，稀奇得狠，不说一句话。

我倒希望死了，确是活着的，生生得活着。

“怎么了?”母亲见我一刻钟不说话，扭过头来，像是知晓了什么，“为甚直直向着老祖母?”她问这话时，先惊了，深吸一口气，扯了慌，“没事儿，我看老祖母一动不动，以为…”没一口气说完，回了口气，反问道，“老祖母会死吗？”生怕母亲知道我心底的想法，也一动不动地。“会啊，是人都会死的。我也会。”

盼望着死吗？黢黑的房檐下不生一点光，几只乌鸦先后跳到了院子前面祖父年青时种下的一棵松柏上，呃呃叫着。前些天，前院有个叔叔死了，去世的时候我走在母亲身后，侧身去向他家的大院撇了几眼，“怎么就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也是怔怔地，不动声色的，稀罕地狠。更稀罕地是，第二天，他家二儿子也死了，我一听，“又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不可能一天之内，死了俩人，除非有人下药。

我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除了下药一说，还有一念，为了房契。年纪尚小，听母亲谈起过，像是他们家是何等的大官，他家前院铺的地砖，都是大理石砌过得。听得入了迷，“怎么就说，我在经过他家前院时，那一排排的砌得过于整齐的地砖，亮晃晃的。原来是为了钱！”

这么说，母亲也是为了钱！那些个乡里乡亲更是为了钱！我顿时便清明了，回想起来大院时，恰逢下午，我正与一群小孩玩得尽兴，母亲与祖母，祖姑母说起近日之况，连带地说起，笑着的吗？好像不是，我清晰地记得是嘲讽的，鄙夷的，夹着嗓音的，边说，边捡起靠近手边桌案边沿放着的一摞瓜子中的一粒，嗑着。“可不是为了钱！”我悄悄跟那群小孩挥挥手，让他们先到别处去玩，稍后再与他们一道后，蹑脚踱步至大堂门外，细听了来，“这话，可不能往外面去说，你说，前院死了俩人，在一天内。搁谁那儿，都不好说！”

我彻底怒了，虽五岁小童，本想冲撞呵斥道，他们枉为人！这样与咒他们死又有何分别！全是在胸前插了一根血淋淋的叉子罢了！但现时的我同她们什么不同！

我翻开一页纸，刺向了她们，刺向了自己，血淋淋地铅笔上，翻来覆去地写着同一个字，“人”。再倒过来，仍是歪歪扭扭的，插着血的，血下，一笔一划的，刻着，“人”。端正的，不偏不倚。

我笑了…

未有一丁点儿的怜悯。侧起身子，不敢继续下去。几日过去，惦记着墙上的黑影，与楼下杨二姨躲在门缝里瞧人的慌张神色一模一样。她怕什么？为什么怕？黑黢的面孔下怒而圆的眼仁。我倒没什么与她有仇的地方，或是母亲？便拽了一拽母亲的灰色夹袄一角，指了一指。一个台阶上去，半拉开杨二姨的屋门。混地，杨二姨的脸红起来了，母亲的脸也红起来了，说了一句。我在一旁，又是为了钱！怎地，钱都不断！像冤魂一般，吃了旁人！准备吃我母亲吗？我心下“啐”了一口痰，狗X的！那黑影歘地闪过一边，不笑了…

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天热的发晃。

已是一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