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年岁（一）

江南多雨，此乃常事，哪怕是北方再凛凛的冷风，到了这里，也只会辗转变成柔情缱绻的烟雨，轻柔柔软绵绵的落到人的身上，似乎是要连那逼人的戾气都能蚀干净。

少年隔着雨幕，接天的雨丝连成一片银银水色，遥遥看着叶诚华。

他的背影还是那样高挑得鹤立鸡群，却仿佛依旧那样形影一人，孤单得紧。让自己心底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走到他身边的冲动。然而，他没有这样贸然。

他已经这样，若远若近地，一跟着叶诚华一连五日了。

少年衣着略显单薄，颀长的身姿，俊秀的面容被烟雨衬得，像极了一副富有古感的江南烟雨画。

他一直看着叶诚华，又不像是在看着叶诚华，眼里居然多了几分怀念。

抬头看去，在更远的天边，淮河之水入海，水天一色的河口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心里突然有些失落和奢想的期盼。

这个人，会是你吗？你还会记得我吗？

雨丝细细绵绵的，无声无息卷在风里。落入凡尘的少年仙君，突然觉得这场雨有些烦人，莫名其妙地令人觉得感伤，也让他，在感伤之中，忍不住回想起五百年前的那一个雨夜。

…………

建康城的雨下得缠绵，一根接着一根的雨丝打湿了冰凉的石砖，天幕阴云间突然电光闪现，石砖薄薄的水面惊起寒光。

夜间的寝殿宫灯摆满，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两扇殿门紧紧闭合，却隔着人心惶惶。

不知道过了多久，年轻的男子，轻轻地打开殿门，殿门发出被挤压的声音，咯吱一声。

面对无数宫人大臣或慌张或期冀的目光，青年仿佛被浑身抽空了力气，略略昂起头，一行清泪顿时缓缓在面庞上流淌，被宫灯的光芒折射得泪光迷离恍惚。

他怔怔地，从口里吐出破碎得不能听清的一声:“太上皇，驾崩……”

那一刻，仿佛万籁俱寂，下一瞬只能听见雨声渐渐骤然加疾。

心头仿佛被一腔悲怆蚕食得空洞，他的声音再度，悲泣地响彻整个宫苑:“太上皇，驾——崩！”

…………

少年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酸的，泯了泯湿润的眼眶，只摸到了一手湿润。

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想起来，总是觉得心酸。

好在，自己找了他这么久，终于找到了他。

…………

不远处的路边，叶诚华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戛然而止，他回过头，和怔怔中眺望着他发神的少年两两遥遥对视。

目光触及少年身影的那一刻，少年便回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青年从远处徐徐向自己走来。

诚华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居然会用那一种带着怀念的眼神看着自己，又为什么，自己对上少年似曾相识般的目光时，他居然有一种冲动，想要走到他面前。

少年的视野前，投射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叶诚华持伞立在自己面前，他深邃的眉眼，一如当年，单薄的唇抿起道:“我，是不是在哪里，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你？”

他怔了怔，回忆里那个高大的身影和面前的人的身形几乎吻合重叠在一起。

他们的目光在那一刻交汇。

蓦然，少年轻轻朝他摇摇头。

也许，我们真的见过，只是那已经是前一世的事情了，是，亦或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接近奢求的期望，期望叶诚华还记得自己，记得他们曾经的岁岁年年。只是，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

可至少，他终于找到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