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没看到你,但这件事的确没有和其他人讲起过。”罗罗尴尬地笑笑,“当时,我想过你是偷渡客的可能性,要是随便声张肯定会给你带来麻烦……”
“多亏你在这件事上能记住……”洛兰看着一枚硬币从歌手斜着的的帽檐上滚落下来,“后来,你也去货舱那边找过我?”
罗罗点点头:“但是货舱里黑不溜秋的,我走进去一半……结果……”
“发生了啥?”
“我听到‘咣当’一声,然后几个看不清的东西从前面嗖地窜了过去。”罗罗一度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实际上,洛兰,我一个人的时候胆量小得不得了。两年前,我跟随一支探险队进入洞窟中探险。我迷了路,和队伍走散了。当他们找到我时,我已经昏过去了。”
“听起来你不适合冒险。”
“是啊,所以我打消了从歌手成为一名冒险家的想法。”
罗罗说完,手指灵动地弹奏起琴弦,准备开始歌唱——
“小子!洛兰!”他们身后有人叫了起来,“人手不够,快点过来帮忙!”
船上的工作仿佛无穷无尽。这边他刚刚才帮厨师搬运面粉与熏鱼,另一边的大副又叫他帮忙清洗甲板,刚刚将甲板的各个角落擦洗一遍,一名粗鲁的水手又叫他爬上网梯帮忙调整帆的角度。
刚刚开始干的时候,洛兰总是想要快速做完工作,然后赢取到休息的时间。但接着他便发现,不论他干的多么快,下一项命令总是接踵而至。于是他的干活劲头也随之低沉。
洛兰的帮工时间从每天上午一直到黄昏。每天清早,他总是被摩尔其神父拖起来,半强迫地学习文字与其他知识。这样一来,他只有在黄昏才能得到自己的空闲。
一夜之间,洛兰从一名见不得人的偷渡客,摇身变成了一名再平常不过的船客——只是稍微需要帮忙进行一些工作。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在风暴号的各个角落自由行动。最开始的时候,每每洛兰从旁经过,船客们都会投来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但当他与船客们互相都混了脸熟,洛兰就很少被人另眼相待了。
甚至包括那名厨师,他曾经因为那瓶酒的丢失而严厉斥责了所有水手。当洛兰偶尔在他手下工作时,他对曾经的偷吃行径只字未提,反而让他随便吃准备中或准备好的食物。
“真不像话。”厨师扫了一眼洛兰多年营养不良造就的体型,如此评价道,“在船上这一阵,得把你的身体调整回正常的水平才行。”
不过并不是每项工作都如此顺利——特别是来自大副斯骆伏的命令。
“我不是刚刚才把这堆木桶从船头搬到这边吗?”听闻斯骆伏的命令,洛兰直皱眉头,向前者发起反问。
“挡路了这边!”斯骆伏把卷烟垂下来,往洛兰刚清洗过的甲板上啐了一口黑痰,“快点动起来!”
“但这个是你……”
“一个偷渡客还敢顶嘴?”斯骆伏立刻吹胡子瞪眼,恐吓洛兰,“你要不干活,一会就拎着脖子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洛兰张了张嘴,但在斯骆伏瞪得如酒杯大的怒视下最终没说什么。毕竟他这个偷渡客身份是不争的事实,现今能够安稳前往龙之大陆也是多亏了神父与船长的善心。斯骆伏大副看到洛兰放弃了反抗,又转过去对在平台上打牌的两名船员吼叫。
当洛兰把木桶摆好,擦了擦额角的汗,准备拿起放在一边的水壶时。水壶却先一步被一只黝黑的大手拿了起来。
“喝什么水,桶还没摆好。”斯骆伏踢了踢那堆木桶。
“我摆好了……”
“眼睛长歪了吗?左偏了两寸!”斯骆伏吼道,然后他转过头,又面向那群看热闹的船员,“看什么看,干活去!”
风暴号已至今出航一周有余,不管怎么说,洛兰现在的生活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喂!小子!”
这天洛兰刚刚收工,他便听到头上传来一位青年的声音。他抬起头,只能看到暴风纹章旗帜在随风飘扬。
“上面!再上面!”
洛兰头的仰角更大了,他看到桅杆上最高的平台探出一张脸来——那地方他从来没有上去过。那名青年摘下帽子,冲洛兰挥了挥手。
“小子,能爬上来不?”
“我叫洛兰!”他回应道。
“你能爬到这么高的地方吗?”
“我不叫小子,叫我洛兰!”洛兰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双手叉起腰来。
“好,你要能爬上来的话,我就不叫你小子了。”青年行了个礼,把帽子又戴了回去。
洛兰仰头向上看去,悬挂在桅杆上的绳梯似乎无穷无尽。随着他心头的忐忑逐渐涌起,他的嘴角也仰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青年看着洛兰走到桅杆下抓住绳梯,开始一步接一步地往上爬。
“哎哎!”青年看到洛兰的速度越来越慢,叫了起来,“你要是摔断了腿我可不管啊!”
洛兰对青年的劝告置若罔闻,还是一步接一步往上爬。虽然有些惊险,但他丝毫没有退缩。就算有海风吹动绳梯,洛兰仍然按照自己的步调一步步前进着。最终,洛兰的手搭上了桅杆最高处的平台。青年搭了把手拉他上来,他随即一屁股坐到平台上,大口喘起气来。
“很厉害!”青年说着,放下自己肩头的毛巾,打开水壶让它稍微沾湿,最后递给洛兰。洛兰接过毛巾,把脸一下子埋了进去。
“虽然你也厉害,但我九岁的时候就在各种地方爬上爬下了。”青年坐到洛兰的旁边,两条腿悬在空中却毫不畏惧,“‘爬手’,他们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爬手……”洛兰重复了一遍,把毛巾递还给青年,“你的毛巾真干净。”
“啥?”
“跟底下的那帮人比起来,我从没看见他们的毛巾有过原本的颜色。”洛兰解开衣领的扣子,让风吹进汗涔涔的胸膛。
“我也几乎没下去过。”爬手咔咔地用脚踢着平台的支柱,“这上面视野开阔,风也不小。下雨了,太阳出来了,就搭上板子挡住。困了,就盖被子。饿了渴了,就叫底下帮忙送上来,也就是捎带手的事情。”
“上厕所呢?”
爬手脸一沉。他抓了抓头:“虽然这次出航以来我没下去过,但我大概知道你的事情。我有点你可能关心的情报。”
“什么情报?”
“斯骆伏,我们的好头领。我建议你少招惹他。”
“这点我知道。”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我没钱。”
爬手像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样倒了下去。在他们交谈的这段时间,西斜的太阳终于完全隐入海底,天空中只剩下一片灰暗的碧色。甲板上饭菜的香味飘来,看来快要到万众期待的晚餐时间了。
“你叫什么名字?”洛兰突然问道。
“格拉。”
“格拉,你整天待在上面,不觉得无聊吗?“
“到下面去就有趣了?”格拉反问道,“他们除了干活,也只剩下赌博和想女人了。“
“你不赌吗?”
“我又赌不起。”格拉叹口气,“他们基本都是一群单身汉,我还得拿工钱回家。船上的工作又苦又累,要不是为了钱多谁会来这。我这种就算不干重活,也免不了生病。感冒发烧之类的就够折磨人的了,要是再重一点没人给你治。”
“船上没医生?”
“有时候有,就算有,能做的也只是应急的一些处理。”格拉继续说,“我老爹,几年前也是在我这个位置上干活。他眼神特别好,大家都叫他“鹰眼”。可惜他不会爬,一次下雨手滑,摔了下来,摔断了脖子,差点都要死了。”
格拉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得说你爬的比他好。”
“现在他还活着吗?”洛兰问。
“还活着,但整个身子瘫痪了。为了照顾他,我亲姐姐把婚约取消了。结果要和她结婚的那个木匠干脆入赘了过来……唉,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么多干嘛……”
“你不赌,那你不想女人吗?”
“我的女人已经死了,还想什么。”格拉忧愁地说。他看看洛兰,又叹了口气,“老爹出事更早之前,我们两个搭一艘渡船通过莱特斯内海。结果正好碰上耶尔威亚和瓦尔洛亚打架,船不知道被哪边的炮弹炸了……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有可能会去军队当个斥候之类的……”
“那你每天在这上面都做些什么?”
“我不是个大闲人,也是得工作的。”格拉拍拍自己的大臂,皮带上绑着一只单筒望远镜。他转头一看,立刻叫了起来,“嗨嗨!你干什么?!”
“啊,你的弯刀?”洛兰刚刚从旁边拿起了一只弯刀。他把刀从刀鞘中拔出来,刀刃雪亮,似乎十分锋利。
“我的弯刀,是是是,赶快收起来。”看到乱晃的利刃,格拉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好。”洛兰把刀放回刀鞘,递还给格拉,“教我。”
“教你用弯刀?”
“长剑。”
“长剑我不会,你该去找斯骆伏,他在上船之前是治安队的一名剑士。”
“那不如我自己练习吧。”洛兰向下看去,厨师走出来,开始用小锤敲厨房门口的钟,令人愉悦的铛铛声传了过来。“到晚饭时候了,这回要不要我给你送上来?”
“不用了,我已经托了人了。”
洛兰从下降的速度似乎比登上来时还要缓慢,格拉坐回原地,看着洛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在不经意间他把斯骆伏的信息无偿地透露给了洛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