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经常认为,马嘉祺身为驱邪师,对自己最有利的一点无外乎于两字:乖顺。
狐族崇尚一夫一妻,自太卜问世起传承至今,这也间接导致了狐妖们普遍对伴侣有着极强的掌控欲。体内有近半的狐族血脉,如若马嘉祺平日里待他粗暴且强势,丁程鑫的掌控欲可能还不至于那么强烈。
“……阿程。”马嘉祺在即将被压倒在榻上前出手推了他一把,无奈地笑:“那个胖老板还等着见咱们呢。”
烛光的暖意顿留在他略显苍白的侧脸,青衫上隐隐散出皂角清香,他眸似黑玉,让丁程鑫短暂的怔了怔。
片刻后,他好似回过神来,然而眸光里翻涌的情愫以及骤然收紧的手却都让马嘉祺心惊。
丁程鑫的眼底闪过一丝疯狂,倏忽而逝,接着将自己的额头缓缓抵上他的肩膀。
胸腔里跳出了心惊胆战的动静。在马嘉祺看不见的地方,丁程鑫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而那些疯狂滋长的邪念也在被他逐一铲平。
“……我大概也累了。”丁程鑫靠在他肩上呢喃,伸手臂圈住他,遂脱力般往榻上倒。
“过来,陪我躺一会儿。”
马嘉祺没说什么,顺着力道躺到他身侧,手指抚上他的侧脸,指腹细细摩挲鬓角,宽慰似的,又轻哼起不知名的小调。
没有一川风月的窗外此刻恰逢余霞成绮,一棵秤锤树的枝叶抻向鸦青屋檐,牙白色的花随晚风蓦然摇曳。薄衣风凉,许一枕槐安,正心如悬旌。
……
刘耀文单手拽住宋亚轩的袖子,两人大眼瞪小眼地默默望着床榻,半晌没吭声。
被褥被掀到一侧,露出下方的一件奇怪物什——宋亚轩犹豫再三,还是不太清楚要不要碰它。
一只草扎的人偶,被钉死在床榻的木缝里。俯身去看,还能依稀可见其上龙飞凤舞的画满字符。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人偶长的潦草,头上画了两只眼,被褥一掀,就能直勾勾跟来人对视。
俩人就是这样撞上的,猝不及防。
四周静了片刻,刘耀文正欲伸手,却被宋亚轩半道拦截,他的眉头皱成八字,眼底透出几分担忧:“我觉得不妙,咱们刚来就遇上这种事儿,太邪性了。别动,去通知马哥。”
“且住,”意料之外,刘耀文扣住他的胳膊,突然严峻道:“这事不简单,先不要出去。”
“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那个阿沢说过的话——晚香镇自入黄昏后就不再接客了?”
“记得,那与这人偶有甚么关系?”宋亚轩疑惑不已,却见刘耀文的脸瞬间白了一个度,他似乎是忽然察觉到什么,一把将人拉近,覆耳低声道。
“那胖子曾经也同我说过,就在咱们刚到的时候,距此刻左右不过半把个时辰。胖子中途还插了一嘴题外话——客栈虽小,但生意尚且兴隆,平日里都是车马辐辏,也不晓得今日会不会怠慢几位。”
什么意思呢?捡直白话讲,就是“本店向来都是人满为患摩肩接踵,所以今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间留给几位住”。
思及至此,宋亚轩也逐渐回过味儿了。
刘耀文并未与胖子说明具体是哪一日到,所以胖子基本就是掐着近几日来算,由此可知,老板这句话里有一半确实不是谦虚,他是真的不能确定还有房间可以提供,没有到镇口迎接也恰恰表明,他们的到来于老板一行人而言是有点突兀的。老板并没有做多少实打实的准备。
他们在进入客栈后其实已然临近黄昏了,这个时段客堂里几乎是没人的,不说如若此时有人进门或退房已经不方便了,单只要是出现在客堂里就必然会被留意,可四个人八只眼看的明明白白,期间根本没什么人进出过客栈。
但那个阿沢却很明确地说,这里还有两间空房。
伙计比东家明清些琐碎事不足为奇,然而假设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谎,那这件事就十分诡异了。
“如果人偶不是伙计和胖子他们放置的,按理讲就应该归属上个居客的手笔,但怪就怪在,前前后后,至今无一人曾发现这东西。”
宋亚轩缩紧眉头,抬眼看向落了尘土的木门。
它静闭着,看起来严丝合缝。
没人发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整个客栈所有会喘气儿的都是山野土匪装出来的,联合起来准备瓮中捉鳖,并选择在将客人一网打尽前来点恐怖仪式烘托气氛;要么就是,这只人偶被钉进床缝时,恰好处于最不惹人注目的时段。
比如刚刚将客房打扫干净之后。
刘耀文悄悄牵起宋亚轩的手,往他掌心里划了二字。
“时差”。
胖子在接待了他们之后表明客栈供房紧缺,而阿沢和一众伙计,却也曾明确表示有足够空房,他们对房间空实状态的认知大抵停留在打扫屋子之后,实际上相比于胖子要更早一些。
宋亚轩凑到他耳畔细语,呼吸不重不轻,却显得小心谨慎:“我有个想法,仅是想法——倘若这些都没错,那是不是说明胖子曾经或许真的以为……还有别人住在这里?”
“有人趁阿沢离开后,偷偷把这东西钉进床缝,又恰巧被胖子撞见了……”
刘耀文突然转身竖起食指,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正当好让宋亚轩的最后一句话被生生卡进喉咙眼,又钻缝子似的强挤了出来。
“……你掰住我手了,掰住我手了,撒开……”
这狼崽子平日里跟他拉扯惯了,一紧张提了前脚就忘后脚,此刻更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拧成麻花。
待人后知后觉,宋亚轩才抬巴掌去扇他后脑勺,力道轻的打不死一只蚊子,嘴上偏挂起类似长辈的说教,恍惚间沉稳如老狗:“莫要紧张,我晓得你在戒备什么,但一切目前止步于猜测,咱先动脚四处去看看,敌不动我不动,那就算赖到胖子开席也未必真能有个头绪。客栈总共这么大一点,鬼都藏不了几只更何况人?你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真要得着人上去就能揍,如此谨小慎微是干毛线?”
怕出现经典段子——土匪滞留在大闺女房中没走,来个偷梁换柱调虎离山。
但可惜这俩都不是啥省油的灯。
两人对视一眼,头默契一点,随即两边行动,一东一西一南一北,开始对这狭小的屋舍展开惨绝人寰的贴地搜查行径。
霎时间飞沙走石。屋内原本井然有序的物什被一个个抛掷空中,接着铿锵有力的落地,床榻、梳妆台、木柜等被搜刮的一干二净,地上的零零散散小东西逐渐倚叠如山。俩人仿佛山野间的猴霸王,致力于清扫领地,更大有把侵略者生吞活剥的架势,杀气腾腾的上窜下跳,没一会儿功夫就把整间屋搜了个底儿掉。
结果证明,这里干净的很,除了他们,再无半条人影。
宋亚轩喘着粗气叉腰,踢了踢滚到脚边的瓶瓶罐罐,好歹腾出个能站人的地方,环视一圈,确认目光所至之处毫无异样后,他再次看向钉在床缝里的人偶。
他正立在床榻的左侧,这个方向,人偶能很精准地瞪着自己看。
丑玩意儿盯甚么盯。
和人偶悄无声息的对峙片刻后,他无奈一叹,刚想转身提醒刘耀文休息一下,却在即将动作时骤然一滞。
慢着,人偶盯着我?
人偶为何会盯着我?
他极快地回头,确认能与人偶一眼对视上后,默默往旁边移开两步。随即顺着人偶两只潦草眼注视的方向,缓缓向左侧望去。
此时的刘耀文正弯腰去拾地上的被褥,忽听对面叮叮啷啷,一抬头,就见宋亚轩极费力地向角落里的虎口烛台挪动。
“找见什么了?”
他并未回话,抻胳膊去捞烛台的底座。那烛台不高,上头的蜜烛已然是尽燃了,蜡油堪堪结膜,此刻连片缕余烟都寻不见。底座的触感却异常奇怪,宋亚轩缩回手翻面一瞧,发现掌子里竟糊满了陈年灰絮。
这烛台怕不是扎了根?
再去薅,实打实用了几分力才将烛台拔起,宋亚轩抖掉底座的积灰,伸手擦拭浮尘,便见尘埃之下竟意外藏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刻字。
字奇小,他眯眼去看,恰好此时的刘耀文不声不响地挤进来,两人对视一眼,刘耀文端起手中的蜡烛。
“时乖命蹇,祸福莫测;心魔难除,连理枯荣”。
烛光疏忽抖动,映出略显潦草的字迹,像什么人刻上的,但无论如何已经有些年头了。
而除了字,底座还有处细小豁口,刘耀文伸手去掰,且听啪嗒一声,藏匿于底座下的木板便被抽离出来,接着一块不大的硬物从中掉出。
宋亚轩眼疾手快的接住,凑近细看,发现躺在自己手里的居然是一颗珠子。
那珠子不黑不霉,似乎常年累月的时光流逝对它并没有造成多少损害,触感甚至略有一丝滑腻,坚硬润滑且有分量,在烛光下呈黯淡的象牙色。
就在两人愣神之际,刘耀文拿过珠子仔细端详起来,忽然沉声喃喃:“这是……佛舍利?”
“舍利?”宋亚轩闻言一惊。
“并非真的佛骨,但确实为舍利子不假。”刘耀文将珠子翻来覆去的看,边审视边道:“人骨,且做工精细,应该就是哪位高僧圆寂后制成的,否则就是变态魔屠杀人取骨。”
关于舍利,两人所知皆有限,听闻早年间先帝曾痴迷参拜释迦摩尼,“迎佛骨”之事在帝都可谓大手笔的置办,而佛舍利世间鲜有,有一颗至今被供在天德殿,似乎是要应一句“供养佛舍利,乃至芥子许,其福报无边”。
这颗舍利子虽不是佛骨,但到底也算难得,怎被这样藏进烛台之下,多年无人问津?
刻意,实在太刻意。
“我记得,这里的人管地藏菩萨尊称‘佛主’。”宋亚轩拧起眉,恍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可以串起来了,但脑海被杂乱无章的思绪搅混,怎么也寻不着一条明晰的线。他焦躁地揉揉脑袋:“人偶身上写的也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但代表佛修‘最上福田’的舍利子却被人故意藏进角落里吃灰……要了命了,这是哪个犯癫痫的专找不痛快?”
“而且你发现没有?”刘耀文扭头看向人偶,神情凌冽,眼底仿佛掩埋着无垠风雪:“这些看似诡异的怪象,无一不是在引导你我深入其中。”
古怪风俗、人偶、舍利子……下一个又会是什么?
说没有人在背后故意编排操纵,狗都不信。
周围逐渐安静。
即将万籁俱寂之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不疾不徐的敲击声却震得两人骤然回神。
“……谁?”
门外静了一瞬,旋即便传来阿沢尖细的嗓音。
“二位爷,菜肴都备妥了,几位贵客移步里堂,掌柜的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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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外出一趟,累成狗。(瘫)
近期略微憔悴(躺)
(感谢大家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