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蛋

有些时候，譬如夜深人静，或者身处闹市与人流之中，马嘉祺会思考一个问题，如若这时碰巧有熟识的人在身旁，他偶尔也会将话头牵引过去。

可惜有太多时候，大伙儿对于严肃的话题都不太耐烦，毕竟谁都是劳累一天，下班之后想要的无非那点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而已。那么些疑问和思考存放的久了，有的淡忘过去了，有的也就找到答案了。

在他活过的这些年岁里，似乎也就丁程鑫曾跟他很认真的讨论过关于人生的疑问。

这次的案子能从自杀上升到邪教非法教唆，出乎众人预料。马嘉祺擅自组团带队上前线，好歹是真查出干货了，否则很难将功抵过。而这一次波折也让一些原本沉寂在心底的深思再次冒了泡。

他最开始就是冲着案子的疑点去的，并没有想太多，对死者也没有生出多少感想。警察当了这么些年，其实某些初衷和念想也在发生改变，很多人在从业多年后，心理上的某些敏感地带会逐渐变得麻木，就像常年操持工具的人手上生出的老茧，这是人非常正常的自我保护机制，实打实的好坏却又会因人而异。

他和丁程鑫，以及在警局一起工作的其他兄弟，很多都已然不再是当初做个笔录能把自己紧张半天的小白了。今天哪里出事了，明天哪里死人了……再惊世骇俗，听多了也会归于平静。

他们常在前线工作，交手的敌人，持刀持枪也有，凶残暴虐也有，违背人伦道德，违背法律法规。而至于他们，若哪天当真马革裹尸，却大概连头条新闻都上不了。

但是，当肖广佑惨白着脸被带走、李国辉的笔记本和男大学生的钱包再无人问津，张锦的母亲拖着年迈的身躯徒步五公里来到警局，只为要回女儿那张照片……这些时候，又确实让他有所触动。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无常。眼下的把握不齐，往后也许就再不会有了。

……

丁程鑫瘫在餐桌前，客厅里的灯只开了一盏，略带昏暗却温柔的光线游散一方空间，厨房里传来锅铲磕碰的炒菜声，有香气丝丝缕缕的飘入鼻端，窗外正慢播着入冬的夜景，衬出一室温明。

他半阖着眼放空自己，案件还没有彻底完结，如今大家加班加点才堪堪凑出这能休息的一晚。他不太想去琢磨之后的事该怎样处理，浸泡在温馨的环境里，一直绷住的气就松了，满身的疲惫感后知后觉翻涌让来，他伏在桌旁，连动都不想动。

自打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工作就成了他生活中的主心骨，疲倦成了日常，甚至连充足的睡眠都成为奢侈，他逐渐习惯忙碌，也在奔波中渐渐淡忘了家的感觉。

这座城市里没有一处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备的地方，所以他选择无视劳累，从不做长久停留。然而在他精打细算的日子里，马嘉祺却成了唯一例外。

他们自年少相识，而后一路相伴至今。有过嬉笑怒骂，有过离愁伤感，但不论如何兜兜转转，最终扭头一看，会发现陪伴在身边的还是他。

丁程鑫想起年少时的某一次，他曾提起过吃不惯食堂里的饭菜，当时确实只是随口闲聊，却没曾想马嘉祺记了很久很久。

久到后来，他学会亲自下厨，烧得每一道好菜里，都有自己爱吃的。

他至今都可以很清楚的记起，自己第一次评价说“好吃”的时候，马嘉祺的葡萄眼亮晶晶的，脸上绽开的笑容，柔和且温煦。

当时他愣了好久，耳畔嗡鸣，似乎只剩下心跳声。

如此相伴相依十年，沧海月明。丁程鑫也逐渐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习惯了他的陪伴，是什么时候习惯了他的照顾，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年复一年的喜欢。

丁程鑫睁开眼，默默地注视餐桌上摆放着的自己和马嘉祺的合影，思绪被拉长又缩短，记忆从前到后翻腾个遍，涤荡的全是他的身影，一颦一笑。

很多事，他从未正面与马嘉祺提及分毫，却又在暗处道尽了阴晴圆缺。

厨房内的杂音渐消时，丁程鑫在心底轻叹息。很多时候，很多场合，他都曾跃跃欲试的想过，已经这么多年了，就表白吧。

但是……

厨房的门忽然开了，马嘉祺手端餐盘走出来，带出一路喷香。

“洗手吃饭了，我去拿碗筷。”他温沉的说着，又将餐盘摆好，丁程鑫注意到他身上还系了条印花围裙，有点滑稽的可爱。

丁程鑫眼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饭菜，呆呆坐了几秒，随后鬼使神差般站起身，晃悠悠跟着他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油烟机还没关，嗡嗡作响。马嘉祺将身上的围裙解下来，又转身去拿筷子，见丁程鑫跟来了，嘴上又开始絮叨。

“以后按点吃饭啊，工作忙的话就给我发消息，想吃什么给你买，吃不惯的话我学着做。又不是小孩子了，总该记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正说话间，他却忽然感觉腰上一紧，随即肩上一沉，背后传来的温热混合着淡淡的青橙气息，一并贴到他身上了。

马嘉祺被他这一下弄得猝不及防，脖领旁依稀传来湿热的感觉，有些痒。

丁程鑫小心翼翼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滋生出一点意犹未尽的贪恋。而马嘉祺并不清楚他这是怎么了，以为是他刚办完案子过于疲劳，于是偏头轻声询问。

“心情不好？”

“……嗯。”

得到一声模棱两可的回应，马嘉祺踌躇地看看近在咫尺的碗筷，随后转回身，将人抱住。

像是得到了某种纵容，丁程鑫越发大胆起来，他紧紧搂着马嘉祺，脑袋在他脖子与肩颈处来回乱蹭，边蹭人边哑声问。

“你会一直给我做饭吗？”

“会啊，只要你吃不腻。你想让我做多久？”马嘉祺伸手顺着他的头发，嗤笑。

“……一辈子好不好？”

这句话脱口的瞬间，丁程鑫自己完全没料到，下意识身体一僵。

“一辈子？那以后你要是娶了别人，自己老婆做的饭不吃了？”马嘉祺认真的思索着，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怀里人的心绪正波澜起伏。

榆木啊……

其实话到此处，丁程鑫完全有机会把话题扯开，或者干脆像从前任何时候一样，满嘴跑火车，用玩笑掩埋情愫。

可面对这一室温柔，他突然又不肯了。

他不想一辈子只做朋友。

丁程鑫咬了咬下唇，蓦然抬头。两人距离非常近，马嘉祺与他对视时，心中忽然生出一阵莫名的悸动。

他看自己的眼神……怎么会那么专注？

仿佛填了满心满眼，再盛不下别的什么了。

就在马嘉祺失神的片刻里，丁程鑫用轻若鸿羽的声音，问出了尘封在心底多年的话。

“我不娶别人……我想就这样，跟你一直过下去，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你说什么？”马嘉祺眉头微蹙，耳畔全是油烟机的轰鸣，他压根儿就没听清丁程鑫说了点啥。

丁程鑫瞅他这副死出，紧张半天的心情瞬间宕回均值，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双手猛扳住他的肩就是一通丧失理智的愤怒输出。

“马嘉祺你他娘是不是傻子？！我说我喜欢你！老子喜欢你！非要让我把话敞明了讲吗？”

马嘉祺被他这通突如其来的表白弄的直愣，说不出一句话，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个猛子扎进脑海，直接将思绪干宕机了。

但丁程鑫显然是被情愫憋了太久，扛起视死如归般的架势，也不管合不合适宜丧不丧廉耻，一股脑将所有念想统统倒了出来。

“你听好了，我喜欢你，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抱你，想亲你，只想跟你共度余生……我知道自己要的太多了。你可能觉得我恶心，觉得我有病，没关系无所谓，我今天就想把这些年的幻想统统告诉你，我想知道结果，好的坏的都行，我不想再等待下个春秋了。马嘉祺，我……”

他话还未说完，满心的苦楚还未诉尽，马嘉祺却在他眼角微红时微眯起眼，随后贴上去，轻轻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

唇上，触感柔软。

话音戛然而止。

这次大脑宕机的人换了丁程鑫。他瞪大双眼，身子僵直，唇上湿热异样的感觉让他心悸，双手不自觉颤抖，却连半点力气都使不出。

几秒的亲吻，恍惚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马嘉祺退开几分，将丁程鑫面上未褪却的震惊与情愫尽收眼底。他浅浅呼出口气，转身将抽烟机关了。

“……你，”丁程鑫的目光有点散乱，嗓音喑哑，垂下的手指微蜷，浑身都透出无措，“为什么……”

“你别紧张。”马嘉祺面上平静，耳根却红的要起火，他也说不清自己这鬼使神差般地举动到底所谓何意。顿了顿，他整理好思绪，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开了口。

“我……我觉得现在这个场合，尤其是刚了结一桩案子，无论如何也不是表白的好时候。今天，刘局问我，年年到头，三百多天里有两百多天遇到的都是些社区里的琐碎事，什么鸡毛蒜皮什么小三小四，你觉得当警察累不累？我说不累，他又问，那你觉得小丁累不累？”

马嘉祺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摇头笑了笑，继续道：“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当初怎么想的，怎么就跟我同考了警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放着家里的几栋别墅不继承，非得天天跟我这个租公寓的单身汉吃泡面；我不懂明明只是一开始的猜测，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又为什么会连宿的查阅资料整理线索，陪着我将一件匪夷所思的案件办到头。”

“他人很好。小时候能把骂我的人揍哭，长大了又陪我走完最坎坷的日子。”

他将声音放的很轻，额头与丁程鑫相抵，眼底涤荡的全是温柔与落寞：“我却连他累不累都不清楚。”

经年的光阴，他真的不明白吗？

“其实我吧，早就想好了，”马嘉祺伸手抚上丁程鑫的面颊，指腹轻轻摩挲他眼角的那抹红，“我不娶别人，就陪你过完这一辈子，我甚至想过，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我就连你们一起照顾，若你以后组建了自己的家庭，我就带着行李离开。那时的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好兄弟，而我会将所有在心底埋好，一分都不让你瞧见。”

“丁程鑫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但，我很荣幸，他这辈子选择的是我。”

丁程鑫听着，忽然就明白了，原来他的默不作声，其实是早已把所有路全封死了，对自己的情感，只留了一道往前的方向。

但是。

你曾带着行李风尘仆仆的来了，我又怎么能让你带着孤独离开。

“先吃饭吧。”煽情的话几年没说过，马嘉祺有点难为情的将视线移到别处。

“等一下，”丁程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双眼亮晶晶的，嘴角的笑容暖的让人沉醉，将马嘉祺往前拽了拽，意味深长道，“男朋友，亲了，你以后可就别想逃了。”

“逃不了啊。”马嘉祺嗤笑。

“你同样是我的荣幸。”丁程鑫凑上前，在咫尺的距离轻声补充道。

“我爱你，听到没？”

“听到了，我爱你。”

十一月的末尾，暖意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