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阴暗的小巷子里,一群纹着花臂的少年放声狂笑,墙角处,蜷缩着一个颤抖着却依然挺直的身躯。
“这娘们挺硬啊,敢咬老子。”
“哈哈哈哈,荡哥相中的女人,有点脾气才好玩啊。”
“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真他娘的把自个当回事了?”
宋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几人,头晕目眩的感觉把她折磨的痛苦不堪,小腹的痛感让她直抽搐,鲜血顺着脸颊流在白衬衫上,混着蓝颜料和鲜红血迹的衬衫看上去惊悚可怖。可即便是缩在墙角,她的后背依然挺直,那是她不愿丢弃的最后一点骄傲。
“操”领头的黄毛小混混一脸不耐“自己把血擦了!真他娘的晦气!”
宋词面露嘲讽,她右脸比左脸肿大了一倍,脸上一片青紫,泼在头顶的蓝色颜料混着血迹顺脸颊流下,缩在逆光的角落,像是暗夜的鬼魅。
“方荡,你最好别栽我手里。”
她直直地看着他,眼里不甘与愤恨交织,纵然满脸鲜血淋漓依旧将脊背挺的笔直。
“宋词,你何必呢,当初答应做老子的女人不就得了吗,老子绝对疼你。”黄毛笑起来一脸猥琐,脸上的痘痘像是挤成了一团,油腻又恶心。
见她不说话,小黄毛上去又是一脚“你个骚货!”
巷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几个小混混拍了拍袖口蹭上的尘土,往巷口张望,倏尔,呆愣在原地像是不知所措。
“荡哥!”几个混混小心翼翼地走到黄毛身边“荡哥!那边……好像是三中的江让。”
方荡正准备打在宋词脸上的手瞬间停住,像是被雷劈一样怔在原地的动作和刚才几个混混如出一辙,尽管强作镇定,可宋词还是看到了他不自然的神色和骤然冒出的冷汗。
三中,江让。
宋词默默记下了这四个字。
方荡和那四个混混一窝蜂地从后面的小街跑开,全然不见方才打人时的张狂模样。
脚步声由远及近,宋词想站起来离开,可是腿部完全用不上力,头痛欲裂,头顶像是打开了自来水开关,殷红的血液顺着头皮往下流。一番挣扎过后,她认命地伏在地上。
腿大概是折了,她暗暗想着。
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没了声响,尽管趴在地上没有抬头,但宋词知道他站在她身旁停下来了。
她微微抬头,对面的少年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楚模样,但身形颀长挺拔,皮肤白皙,吊儿郎当插着兜,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春天细雨绵绵,夏天和风浅浅,不含半点笑意,却又温柔的不像话,像要把人溺死其中。
有一瞬间,宋词迷失在那双眼睛里,直到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张被打的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脸映在那么漂亮的眼睛里,她慌乱地低垂下头,把自己视为让人避之若浼的污秽。
生活在阴暗与罪恶之中的人,怎么敢奢求美好和光明?
正午最烈的阳光照在两个人身上,也照亮了小巷子的阴暗角落,太阳穿透树叶形成一个个暗影,宋词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表情,江让也不说话,好像这一地鲜血和不断淌血的少女在他心里掀不起一丝波澜。
脚步声再次响起,他要走了,宋词心想。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好像有点说不出来的酸酸涩涩的感觉,被人目睹了最狼狈的一幕,她本该羞愤难堪,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和不甘?
凭什么,有人生来被爱,有人生来低入尘埃?
她再次尝试着起身,可是却不知道起身之后该怎么做,爬到街上大声呼救抑或是喊人过来求助?她都做不到,比起把自己的难堪暴露在阳光之下,暴露在所有人眼中,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或许等死,更能成全她的自尊。
正乱想着,忽然一个黑色外套直飞到她的头上,夹杂着淡淡烟味,掩盖她的伤痕,遮住她所有的不堪,她没反应过来,直到亲手摸了摸盖在身上的外套,她胡乱抹了把脸擦擦血迹,回望方才少年所在的方向,外套的主人早已远去。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件黑色外套打破了她所有的故作坚强,外套下蜷缩着的少女,伤痕累累,呜咽不止。
被人威胁霸凌的时候,宋词没有哭;被扒光了衣服的不雅照发到网上任人嘲讽时,宋词没有哭;满身鲜血遍体鳞伤低入尘埃时,宋词没有哭;然而,江让的外套盖在她身上帮她遮挡狼狈时,她低着头捂着脸,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对她太坏了,所以哪怕得到一点点久违的善意,于她而言,都是无边黑夜中,她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光。
那件带着浅浅烟味的外套,后来也成了宋词百转千回的少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