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最后的灿烂也在消失殆尽了。
只需低头便能瞧见满是花瓣的一大片,不禁就让人想到它们还在枝头盛放的姿态。
一定是很美、很美的。
如今,却只剩下了苍白的病态。
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就像死了一样。
我不禁伸出手,轻轻地,抚上桃树的枝干,感受着它们的感受。
悲伤、凄凉、不舍……
“又不是第一次了。”
在芳菲山,十年一花落的场景,竟与眼前的景象重合。
风,从不知名的角落悄悄地吹来,扬起地上的病白,回光返照似的做出它最后的,落英缤纷的倔强。
风骨。
想起自己种的那片孩子们,不禁莞尔一笑,果然,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
这该是一个怎样的女子?
“带我去看看月老吧。”
小仙娥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引我到了殿内。
“婳婳。”榻上侧卧着一红衣女子,浅笑盈盈地望着我。
她的容貌,的确与我十分相像。只是那神韵,更成熟,更缥缈。
将死之人。
“月老。”
“怎么不叫阿娘?”她失笑。青丝滑落锁骨间,隐去了几分消瘦,添了几抹妩媚。
我抿了抿唇,直视着她眼中那莫名的笑意。
“阿娘。”
“诶!”她很高兴地应了一声,没有听够似的,“再叫一声。”
“阿娘。”
“诶!”
又是沉默了。
殿中袅袅的烟燃得愈发馥郁,仿佛将桃花酿成了酒的醇香。她唤我过去,我伏在榻边,体会着她带给我的,特别的感受。这个女子,赋予了我生命,我唤她一声娘。
“发明说,不过三日,你就会陨落了。”
她伸手抚上我的脸颊,冰冰凉凉的,却出乎预料的舒服。我任由着她纤柔的手指抚摸着,等待着她的回复。
“是,阿娘我不过三日,就要陨落了。”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柔和似月光,“婳婳,会不会想我?”
“不会。”我如实回答。算起来,除了身体里流着一半她的血液,我与她相识,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而已。过个一百年也就忘了,留下的,也只是一个虚无的印象罢了。
“那婳婳……会不会怨恨阿娘?怨阿娘这数万年来将你一直安置在人界,从不来看望你、关心你?”
“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她收回了手,释然笑了。而后,转过身,背对着我,使我看不到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半晌,她单薄的声音响起。
“婳婳,你不要怪阿娘这样对你,阿娘也没有办法……”她无奈地叹气,“你的父亲是妖界众妖王中的一个,不是神仙,而阿娘我与他有了你,就是天大的罪孽。”
我静静地倾听,这个属于她,也属于我的故事。
“神仙与妖相爱本并无不妥。只是,仙界与妖界向来不睦,阿娘与他犯了禁忌,自是要受到惩罚。他是妖界的亲王,仙界众神即使再不满,也不能奈他如何。于是,他们就把我,关了起来。”
我仿佛听出了她话语中的哽咽,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
是因为,被关起来吗?
“我本以为,他会救我,哪怕,替我求情。可惜啊,你阿娘我那时眼蒙心瞎,看走了眼。听说那妖回了妖界,照样过他的潇洒日子。”她苦笑出声,“后来,阿娘生下了你。你被天君的人带去了人界,而我,被带到了潋滟天,强行冠上一个月老的名号,说白了,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囚笼而已。”
后来的故事,我大概也都知晓了。
殿中的桃花香愈来愈浓,我的思绪亦愈来愈沉。
我撑起身,打量着这三生殿,脑海里似是有一个声音在徘徊。
这浩大的潋滟天,这烂漫的桃林、华美的三生殿,不过是一个囚笼罢了。囚禁了一个被我唤作是“阿娘”的女子,一个与我而言可有可无,却深切地爱着我的,一个女子。
渐渐的,我合上眼。耳边,是她最后的话语。
“婳婳,都是阿娘的错。”
……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只觉头昏脑涨,晕晕乎乎。发觉自己居然躺在先前阿娘侧卧的榻上,惊得坐起身来。一旁侍立着的默默不语的小仙娥见此,连忙上前行礼。
“上神,从今日起,您便是潋滟天的新月老了。”
“我阿娘呢?”
“先月老她……昨日陨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