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屋久喜迈着小碎步，踩着木屐啪嗒啪嗒地走在木廊上。
五月的光景，这座坐落在山脉中的小院子里，清晨时还有些凉意，紫阳花——或者说绣球花，一朵一朵地开在绿叶间，或蓝色或紫色，像是清冷的美人，揽过露水，显得愈发娇艳欲滴。
问屋久喜不禁停下了脚步，她看着这些紫阳花，朱唇微启：
“清朗韵……”
“清朗韵，叶疏枝繁间，紫阳如我般惊艳……”男人没有穿木屐，他只穿着袜子，每一步都非常沉稳地落地，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哆哆的声音，“我听说本居老师说，天朝很美、很伟大，就连他们的文字也是如此，女人，你是从天朝回来的，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大将、本居先生は正しいと思います。あそこは確かに……”
被问屋久喜叫做大将的男人皱起眉头，他双手环抱，越过久喜走了一段路，年轻男人的气势如冬风一般凌冽：“用汉语吧，女人，听说他们的使臣快到了不是么？我得联系联系汉语才行。”
问屋久喜一愣，低下头小步追赶男人的脚步：“我们有擅长汉语的牙人，对方肯定也会带上会说东瀛语的牙人的，大将，您不必……”
“很多话，不是我亲口说的，那便没有分量。”男人中气十足地回答道，“以前我们是他们的附庸，那行事以方便为主便是，现在嘛……我们得为了尊严开口。走，跟我去谒见天皇陛下。”
“はい、いいゃ……是。”问屋久喜本能地用母语回答了男人的提议，但是她感受到了男人不快的目光，于是立马改口成汉语。
一路上山花烂漫，野鸟啼鸣，两人无话。问屋久喜不由得看着男人的背影发呆。如她这样极尽妖媚的女子，在男人的面前也褪去了那层罂粟壳似的神态，化作端庄的少女，她身着蓝底白肩的振袖和服，那是神山的图样。
“今天很美丽，衣服。”男人应该是在练习口语，他找的由头还不错。
问屋久喜轻笑，她很少能得到男人的夸奖，这一句话哪怕只是处于联系需要，也足以让久喜欣喜许久：“诹坊将军，您说的话……虽然语义表达出来了，但是语序有些问题，您应该夸我‘今天穿的很美丽’。”
“不，”诹坊皱起眉头，“我只是觉得，那衣服很好看。”
问屋久喜鼓起腮帮子，她为男人的无趣感到糟心。
但是她又没法讨厌男人。
诹坊天元，当今大和的大将军，也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他是大和的希望。源家、平家和皇家都站在他的身后，说他是真正的掌舵人也无何不可。诹坊天元不仅是军事奇才，饱读兵法，博览汉籍，自己还是一个武学高手……按照那边的话来说，就是大宗师。
按照这边的话来说——他就是继承了神性的男人。
诹坊天元在一群白衣红肌儒袢的标准巫女造型的女子们的催促下，端正地跪在地上，问屋久喜则离得有些远。
以问屋久喜的出身，那片神性之地，她是没有资格踏足的。巫女们摆弄着柳条还有麻绳、纸片做成的驱逐邪祟的神器在诹坊天元的头顶划过，一边唱着古朴难懂的晦涩歌曲，最后用她们不曾沾过任何不洁之物的手指从木碗中蘸取纯净的、取自神山的水，洒在诹坊天元的头顶和面部。做完这些，她们无声地退去。
诹坊天元这才能起身，他回头看了一眼问屋久喜，无喜无悲，站起来走过了那道象征着人界与神界区别的朱红鸟居。
“女人，在外面等着。”
问屋久喜嫣然一笑，她知道诹坊不记得她的名字，但是这样也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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