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记忆里，柔和的嗓音自隔着屏风的房间传来，配着袅袅檀烟，如三月阳春，潺潺流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却又带着淡淡的哀愁，引人情丝翩飞。
不多时，便见一道伟丽的身影徐步走来，手中拿着一件披风，将其轻轻搭在吟诗的女子肩头，柔声道：“当点心，你身子薄，可别染了寒气。”
女子轻笑一声，回过身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她托付了终身的人。
可惜，好景不长，正当二人对视时，一少年疾步走跑来，一进门便向女子怀中扑去，大喊着：“母妃！”少年的身量尚未张开，眉宇间却带着忧愁与懊恼：“母妃骗人！说好的，骗我！”
男子皱了皱眉，“怎么说话的？你母妃骗你什么了？还有没有规矩，下来。”
少年转头看了男子一眼，偏过头，顺从地从女子怀里下来。女子见这形势，不由得苦笑着摇头，对男子道：“明儿年纪尚小，不懂事，你这做父亲的怎么不体谅体谅。”
男子一愣：“偏你疼他，都给惯坏了。瞧他几个兄长，到他这年岁哪个不是能够独当一面？”
女子笑道：“伯淞，你不缺一个懂事有能力的孩子，但我，只想要这么一个孩子……”说罢，抚着少年略微凌乱的额发。
少年鼓起腮帮子，不满道：“母妃又和父皇谈情说爱了。你们一聊起来，母妃就不带映明出去玩了。”
女子笑道：“好好好，是母妃的不是，是母妃没陪映明出去玩，那现在母妃陪映明去玩好不好？”说着，歉疚地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点头应允：“去吧，外边天寒，早些回来。”
女子躬身作辑后方才缓缓牵着少年离开。“走喽！出去玩。”女子哄道。接着便是少年欢快的笑声。待二人皆出去后，男子的眸色才又恢复了冰凉。
这是当时的傅氏皇族，男子正是掌控天下的帝王，封号武乾。而女子本是他结发妻子，但因政治联姻，被改称之为，丽妃。从发妻到妃子的改变，在这一过程中，没有谁做错了，亦没有谁是做对了，或者说，这个故事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轮回。
少年是丽妃的幼子，亦是武乾的第十一个孩子，他的亲兄长排行第一，自古母凭子贵，丽妃却是命运多舛。长子在三年前一次民间访谈中不见身影，幼子尚且年幼无知，在这偌大的皇宫中，除了帝王，竟无第二个人可在言语。
“母妃……”走在冷风中，少年忽然开口。
“你累了？”丽妃问道。
少年摇头：“我不累。母妃，”他仰头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我能早些长大就好了，母妃就不会再这么累……等我长大，我一定会把哥哥找回来的。”少年稚嫩的声音中透着一股坚定：“一定会的。”
丽妃看着眼前本是半臂大的婴孩逐渐长成轮廓的少年，莫名觉得酸涩，曾经几时，她的长子，也是这般大小。却像个小大人般信誓旦旦地说，他要保护自己，保护弟弟。
但最终，他还是失言了……
少年见丽妃眼中有隐隐水光，一时心急，忙道：“母妃，映明不在这么说话了，你别哭啊……”
丽妃眼中闪着母性的慈爱，她蹲下身子伸手环住映明，将他拥进怀里，“母妃相信，明儿是母妃最好的孩子。”
树梢上挂着晶莹水珠，在一片纯白的天地间，有两个人，相互依偎着。
我忽的惊醒，托着还有点昏沉的头，一时失神。
好些日子了，我反复做的都是同一个梦，抑或说是这个梦的延续。
近来正值多事之秋，我却偏生总意回过去烟云，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多时，便见海棠自外间跑来，连礼都顾不得拘，神色很是匆忙，“殿下不好了……”
我一挑眉：“怎么说话的，本王哪里不好了。”
她摇头：“不是，不是殿下，是七皇子，七皇子他放弃夺嫡了……”
“什么！”我一惊而起。
“殿下，适才……”未等海棠说完话，我便匆匆向外跑去，徒留她在身后叫唤了什么。
怎么会这样？七皇兄为什么要放弃，他难道不知道一旦放弃会带来什么后果么？他难道不知道我们与三皇子分庭抗衡了这般久，早就成为对方眼中钉，肉中刺么？
我拼命跑着，跑的跌跌撞撞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迷糊间好似撞上了什么人，我想也不想，扯着那人的衣裳喊着：“快，快去，去找七王爷……”
接着便听到一阵阴柔的笑声：“殿下在讲什么？什么七王爷？”笑声的主人音调忽而变得冰冷，“当今世上，只有皇上，没有七王爷。”
我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连神志也变得有些模糊：“你……”是谁。
翌日醒来，已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一轮红日自天际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连云彩也变了颜色。
我一睁眼便是海棠焦虑的目光，她见我转醒，面露喜色，忙转头唤来身后人：“何太医，快来给王爷看看。”
何太医闻声，走上前来，稽首作揖，道：“王爷，小人要为您诊脉了，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我摇摇头，笑道：“太医尽管诊吧。”说着，将手伸出，我见何太医敛目锁眉，面上尽是凝重，海棠见了这景，不由得担忧，“何大人，殿下莫不是得了什么病情。”
何太医又诊了一会儿，方才收手道：“殿下贵体安康，应是急火攻心才致使的昏厥。不知殿下近来可遇过什么事影响心神？”
我恍然记起近日发生种种，忙仰头问道：“七王爷他……”
“殿下，”海棠摇头，“殿下不要乱讲，现在宫里，没有什么七王爷，只有皇上。您知道的。”
是啊，七哥已经放弃夺嫡了。放弃的那么突然，以至于令人措手不及，他的放弃，也就意味着这次逐鹿的失败。但他为什么不事先说一声，他莫非不知道，他一旦放弃，我和十三弟的结局？
我几近颓废地斜倚在床头，显出几分疏懒之感，看来，以后得步步为营了。
“对了，适才是何人送我回这的？”
海棠答道：“回殿下，是妘姑娘送您回来的。”
“妘姑娘？便是那个三哥的女客卿？”
海棠笑道：“殿下如今可得忌口了，先皇已传位给陛下了，现在您应该唤皇兄了。”
我“哦”了一声，“那她现在人呢？”
海棠道：“妘姑娘送您回来后便回去了，现在该是在云水小舍了。”
我唤来侍儿去拿衣服，随后边对海棠道：“我出去走走。”
海棠道：“殿下可是要去见妘姑娘？”
我笑道：“人家救了我一命，我总不好不做什么表示。道个谢而已。”
海棠从侍儿手里接过衣裳替我换上，“那殿下可要早些回来，晚些太皇太后还让您去一同吃饭呢。”
“好。”我点头。
待我换上衣裳出门后，一阵寒风扑面引来，母妃曾教我一句诗“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诚然，天是凉了。
我呵了一口气，紧紧身上的锦罩，埋头一路走着，在宫中先皇尚才宾天，此时传唤步撵有负孝道。是以，我只能这般徒步走着。不知走了多久，才听见宫人停下道：“王爷，妘姑娘便住在这里。”
我一抬头，黑板红字写着云水小舍。这是当年七哥亲笔为林妧妘题写的匾额。他对林妧妘的感情可见一斑。
宫人上前去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便试探地问道：“妘姑娘，瑞王爷前来看您，开开门吧。”
不多时，一粉衣少女打开门扇，一见到我，面上有些许绯红：“王爷，姑娘请您进去谈话。”
我笑着回礼，摆扇进去。不曾想，外边看起来简朴，内里倒是格外别出心裁。粉砌雕栏，院子里栽着几树梅花，池内几株藕荷。有一种反差美感。
林妧妘从屋舍内走出，笑靥如春，“瑞王爷，倒是贵客，鲜见啊鲜见……”我总觉得她还有话截在后头。
林妧妘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点点头，先行进去了。
她亦跟随而来，在方桌前倒了一杯清茶，我端起杯盏凑近鼻边嗅了嗅，又浅茗了一口，才默默放下杯盏。“西湖龙井？”
林妧妘笑笑，复倒了一杯，“王爷，无事不登三宝殿，您前来何故？”
“哦，本王是来感谢妘姑娘的相救之恩的。”
“相救？王爷严重了，妧妘不过是助了你一把，王爷吉人天相，即使妧妘不助也必得自救。”
“话虽如此，但到底还是得多亏你的帮忙。”
听得此言，林妧妘倒是笑了：“我帮你？我帮你什么了？让七皇子倒台，让三皇子上位……”
我敛眸勾唇：“虽这是事实，但也不防我感激你在皇兄面前替我美言。”
她摇头：“这你到真是搞错了，帮你求情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母妃，丽妃。然而昔人已去，词空在，她倒真真是呵护你。在临行前一天，她告诉陛下，你不会参与夺嫡，甚至不会参与这件事，她会求先皇不废太子。”
原来，是母妃啊……
我看着窗外云起云落，日渐山头，不知不觉间竟已过数年，我没找到长兄，没有遵守自己的承诺，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学会。
林妧妘见我神色越发黯淡，好心劝导：“王爷，你不要这般伤心。丽妃在天之灵，亦不会希望你这般模样。”
我摇头，起身离开，这模样大概有多失魂落魄变有多失魂落魄。经过门槛时，宫人见我步伐有些紊乱，忙上前来扶住我，领我出去了。
回去后已过黄昏，自然赶不上皇祖母的晚饭了，现如今我暂时也没什么胃口，潦草洗漱后便早早躺在床上。
睡不着，也不想睡，回首往事皆是零零碎碎的，我今年已然过二八年华，再过三年便是成年礼，我忽然想在此之前做些不同寻常的事。
于是乎，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脑海中浮现萌生，挥之不去。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