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海的前夜，杰克坐在他的画室中。他长舒一口气，往后仰倒在冰冷的靠椅上。他躺在那，脑子里却全是这次出海的事儿。
那是最常见的捕鱼船，不过刚好可以再多搭上些过海的客人而已。不过这些热闹事儿他都不在意——他只向往被晨曦染红的大海；向往那浅灰色的海水和翠绿色的雪水交织出的斑驳纹路；向往那月夜下墨黑的海水激起的尖叫着的白色泡沫。而那时，他将把画笔蘸满海水的光辉。
事实上，他也的确如此。
当他从寻得的那块稍微安静的角落里挣脱出来时，渔夫们的喧闹便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引过去，于是他放下手上的画板，好不容易才挤过去，终于看到了他们口中的那个“大家伙”。
好吧，网里不是什么大鱼，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怪物更不是什么女王想要的恐怖的神物。
实际上，那是一条人鱼。
一条精神抖擞的小美人鱼。
只不过不像传说的那样，有着湿漉漉的金色羊毛般的头发，有着白如象牙的皮肤，有着宛如晶莹贝壳的耳朵和娇艳如珊瑚的嘴巴——他的尾巴是暗灰色的没有白银和珍珠，背上还有几条不小的疤痕，碧绿的眸光中盛满怒气，嘴里不停冒着脏话。
所以说，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根本没有什么金发碧眼的大波美女。相反，这根本就是一个牙尖嘴利的暴躁小哥。
渔夫们商量了一下，他们打算将他献给某个达官贵族，或是拿到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这时，船上唯一的那位牧师走了出来，眉头紧皱。
“人鱼用歌声迷惑人们，不知有多少水手葬身大海！它们就像田野来的怪兽，不分善恶。你们将它打捞上来只会带来灾难！”
但渔夫们压根就不听他的话，其中一个人甚至把他赶开了。他们用尽力气把这根粗绳子拉住，把渔网拉到身边。他们往装大马哈鱼的箱子里灌满海水想把这条拼命挣扎的人鱼放到箱子里去。可等他们好不容易把他放到箱子边上，却发现箱子对他来说太小了。于是他们又发起愁来。
“为什么不把它的鱼尾切下来呢？人鱼的鱼尾也有好价钱！”一点声音突然响起。
一语惊醒梦中人。甲板上又热闹起来，只有那位牧师还呼哧着胡子，在胸前划起十字。
杰克自觉无趣，于是抬脚打算离开，可刚走没几步他又不免为那条安静下来的人鱼着迷。
人鱼低垂着头，分不清是海盐还是泪水在他眼边闪闪发光，也许他只是想起那些吹响的螺旋的海螺，想起那攀附在岩石上的海葵，想起族人的歌唱。
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他已经默认了自己的命运吗？
他本想离开，却突然停下。
“嘿！请等等！”年轻的画家喊道，“让我买下他吧！出多少钱都可以，让我买下他吧！”
渔夫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全笑起来。
“这可是人鱼，兄弟！”一个渔夫喊道。
“一条非常难得的、活生生的人鱼！”一双手夸张地比划着。
他们不停地嘲笑着杰克，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落魄的三流画家没错。
——嘿！快瞧他那件褪了色的尼龙大衣和那顶夸张的高帽子！
他们不停地笑着，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即便他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你们很快也会将他杀戮，为什么不听听我的建议呢？我愿意出一万英镑来买下他。”
一万英镑！
渔夫们倒吸一口凉气，都停下手上的活来，往这边看去。
“别再伤害自己。我会让你回到大海里去，回到你的族人中去。”杰克走过去，抱起那条因为挣扎而狠狠摔在甲板上的可怜家伙。
杰克没有理他。他步履缓慢，在走到甲板尽头时，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向那个因为失水而蜷缩的身影，他说，“我知道你能听懂我的话，只要你答应我，在回到海里之后，你得再找到我让我好在每夜为你作画，那样我就会放你走。”
人鱼颤抖着身体，没有说话。杰克又往前迈了一小步，在他几厘米外的下方是蔚蓝的海水。
“我一定会放你走的。只要你签应我的话。你瞧，大海在呼唤你呢。“年轻的画家说。
于是，人鱼颤抖着点点头，以人鱼的警言为誓。杰克便张开怀抱，看着冰冷的海浪没过他
的胸膛。
“伪绅士。”
巨大的鱼尾拍打着海水，海浪溅了杰克一身。人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沉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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