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还是睡不着。
他在床上难耐地辗转反侧,很难得的失眠,就跟今晚的天空一样,广袤无垠的黑暗里很难得一颗星星都没有。
白天的热血沸腾一离开球场就再次冻结,青春肆意的火苗如同在心中放了个烟花般转瞬即逝,只留下一摊怎么也点不燃的碎星子和难以平复的落差感。
这些年来,宁醉经常跟着那些老朋友触景生情一般回忆过往的事情,那些大块头一提起过去便会扬起嘴角,然后将手中的酒杯和他的碰撞在一起。而他只能在快喝醉时晃晃头,自嘲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哪来什么无忧无虑的过去。
深夜的思绪总是想也想不完,无端引起自己的悲伤,又想找个人聊聊天,或者找个肩膀靠靠,亦或者痛哭一次。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这些年来,都是一个人度过寂静的黑夜,一个人掐着脖子抑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一个人把眼泪憋回去继续做手中的工作。
所以他才活过来了,带着宁北一直活到了现在。
十六年的时间,磨平了属于他的棱角,却让他更加意气风发。事到如今,又有谁还能阻碍他想做的呢?
宁醉怎么又开始说胡话了。
他叹了口气,年幼时天真的期望现实能和童话故事一样,每个人都能遇见自己的光和救赎,于是他愚笨地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伊思多尔相信希望,相信救赎,然后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他的光将他抛弃了,现在甚至忘了他。
这就是报应,依赖别人的报应。
窗外一道白光闪过,接着出现了长达数秒的闷雷声。少年垂着头,在大风呼啸中将双眼隐匿于阴影,静静地等待雨声。
……
宸柒早。
又是一个早餐,宸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走到客厅,意外地发现宁醉已经开始喝他的牛奶,桌上是帮他们煎的鸡蛋。
宿舍是允许使用电器的,但很不幸,三人中会做正经早餐的只有那个刚睡着的人,宁醉能做到的也只是帮他们剪个鸡蛋热杯牛奶。
宁醉早。
两人日常打完招呼之后便各做各的事,宸柒去浴室洗漱,而宁醉将空杯清洗干净后就锁好房间,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昨晚下了场大雨,地还没干,出了学校后人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这个时间点,大多是买菜的大妈和卖菜的老奶奶,或许还有准备赶去教堂的教徒。
熟悉的司机带他回到了洁白神圣的奇库里斯大教堂,轻车熟路地穿过条条长廊来到更衣室,他用了极短的时间染白了黑发,换上一身神父惯用的素净白衣,把眼镜搁置在一旁就来到了正厅。
神父的职权是管理本堂所辖区教徒,进行传教活动。宁醉作为最普通的神父,只需要为信徒送上虔诚的祝福和倾听他们的心声足矣,他没兴趣当主教,所以也可以婚配。
今日来的信徒不多,想来很快就可以结束离开了。宁醉站在神像右侧,柔和的灯光打在他的白衣上,他正闭着眼向神祈求信徒们的平安,没注意帘子之后站定的人究竟是谁。
陆诚我是来请神父大人解惑的。
少年的睫毛抖了抖,然后那双原本紧闭就猛地睁开了,深蓝色的眸子带着惊愕,似乎没料到陆诚会出现在这里。
压低了声音,他尽量装作非常平静地回道。
宁醉请说。
帘子后的人停顿了几秒钟,宁醉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还是不自觉地抿紧了唇,捏紧了衣料。
陆诚什么样的人才最有可能得到神明的垂怜?
陆诚的眼里透露出一股迷茫,他明白很多道理处理过很多事,遇见过很多人但却忘了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不是泛神者,就像帘子后面的神父也并不把神明当做救赎一样。陆诚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巧合,而在这里遇见他想遇见的那人却可能是因为命运。
他不希望得到神明的垂怜,或许只是需要一面之隔的宁醉亲口告诉他属于他们彼此的过去。
宁醉无知无畏的人。
就和你一样。
深陷于和伊思多尔过往的纠缠,他可知那只是个年幼无知的孩子为了童话里的美好给自己编织的一场梦?
宁醉仰起头,望向窗外那披着色的苍穹,光线漂流着在尽头凝结为永恒,屋檐上水珠滴落的节奏就像这生命的一波一折。
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就让我自私地把那些记忆当做属于我一个人的童年吧。
陆诚知道他这是拒绝了,他也不懊恼,就是有点喘不过气,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内心淡淡的愁苦。谢过宁醉,他凝视了帘子后的黑影两秒,转身走出了教堂。
“害怕一语成谶,所以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我不敢问他我跟谁比谁重要之类的话,这种话是被正大光明偏爱的小朋友才能说的。”
……
倒掉盆中的污水,戴上眼镜,挎上休闲时挎的背包,他迎着风雨太阳,走在陆诚离去时走的路上,细细品味着如同掉进玻璃渣里变得坑坑洼洼的名为心路历程的糖果。
陆诚像一颗蒙尘的珍珠,躺在他的手心里沉睡,时不时随着走路的颠簸蹭一蹭他的手掌。
喜欢他,想要他。
宁醉戴上耳机,他就如歌曲里驭风的少年,想要为陆诚搭建一个他想要的港湾,即使他不是一只折翼的飞鸟,但或许能是等待同伴的孤狼。
想通了一直纠结的事,不管陆诚现在的心情如何,反正他很愉悦,甚至想去找陆诚一起打游戏。
就像是得到了老天爷的眷顾,在唯一通向学校的小路转了个弯,宁醉一头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带有淡淡的温暖和干净的沐浴露香味。
陆诚突然不太希望你学会看路了。
陆诚噙着笑,心中的烦闷像被少年撞散,将早就准备好的毛巾搭在宁醉湿漉漉的头发上,低头和他相视一笑。
陆诚时间还早,要去兜兜风吗?
顺着他的视线,宁醉看见了一辆老式的单车稳稳地停在路边,耳朵尖不自觉红了起来。
这可真就是驭着风了,他不清醒地想,手腕却被陆诚拉住带往那边的方向,等他感受到习习的凉风才意识到自己正抓着陆诚后背的衣衫侧坐在单车上。
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单车能保留到现在了。
时间在流逝,但这样自由的生活却像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