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心

“母亲的温柔歌声，驱散深海的阴霾。

如今至亲之人已然逝去，而不眠之城也已逝去。

在涌潮之时歌唱吧，心怀昨日的悲伤……”

宁醉趴在桌子上悄然入睡，耳机里还循环播放着名为《涌潮悲歌》的乐曲。

他已经很累了，但仍然无法安眠。身上传来的阵痛感和寒意无一不在警示他应该强撑起无力的四肢去背包里翻找药物。

但他一失足便跌入了梦乡，身体冷得忍不住小幅度发颤也没能清醒过来。

就这样，宁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染了白发，躺在刻有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教条的水晶棺内紧闭着双眼，他的表情非常平和，仿佛就只是和他现在一样闭上眼睛睡着了。

双手放在胸口的十字架吊坠上，一身最为华丽繁重的教皇礼服，脸色苍白，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美和圣洁，他尚未合棺，旁边跪了一地哭丧的人。

耳机里的音乐传进了梦中，宁醉看见海水涌进了教堂，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有他自己被淹没在海浪之中，冲出水晶棺，冲出教堂，冲进了一片阳光里。

但浪潮将他吞噬，卷入海底，卷入更深的黑暗，与未知的前方若即若离，身下是一片虚无和深渊。冰冷的海水浸入他的口鼻，夺去莫须有的呼吸。

当他经历了漫长的黑暗，终于浮出水面——睁开眼睛的刹那灿烂星空滴落眼眶，无垠波浪拂过面颊，眼泪和家的味道，都是咸的。

莫蔚醒了醒了!

宁醉睁开眼睛，入目的先是白色的天花板，然后是一张放大了的脸。

宁醉怎么回事?

抬手将那张脸推到一边去，宁醉从床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他揉了揉有些酸软的手臂，等待莫蔚为他解释眼下的情况。

莫蔚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把药塞进他手心，冷声道。

莫蔚教皇陛下脾气硬不知道吃药，你说怎么回事？

宁醉顿了顿，把药放进衣服兜里，听着某些人婆婆妈妈的啰嗦话。

莫蔚知道自己经常发病就把药含嘴里，你是有病还是怎么的，心真大啊。

越说越来劲，莫蔚就差跳起来把宁醉揍一顿然后再扔给医护室老师开证明休个一年学之类的，省得他天天找麻烦。

不得不说还挺讨厌有人守着的，宁醉头疼地打断他的训斥。

宁醉我是怎么来医护室的?

莫蔚呼吸一窒，颇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在心中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把事情交代清楚。

最后在宁醉严刑逼供般的眼神压制下磕磕绊绊地把当时的场景描述了出来。

莫蔚你应该知道跟我们一个班的百里皓月吧，就是那个百里家的小少爷，两年前你们还打过。

在国都混了那么久，宁醉当然知道位居世家第一的百里家，甚至于百里皓月的爷爷百里恒——拥有统治者手谕的一线航天设计师他也颇为了解，更别提初显锋芒的百里皓月了。

他自幼跟在爷爷身边学习科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13岁随父亲出征清剿奈德斯余党，拿下了自己的第一份战功。

用他父亲的话来说，百里皓月上得了战场，进得了实验室。文武双全很有他爷爷当年的风范，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百里家的人每谈及此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和自豪，酸得其他世家的人一回家就把自家小子拎出来和百里皓月相比。

宁醉和他有什么关系？

一种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莫蔚一边看他脸色，一边慢吞吞地说道。

莫蔚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乐于助人地打了校医的电话，用担架把你抬过来了。

他摆了摆手，似乎是想安慰一下宁醉，但有些话不是那么好掌握分寸的，莫蔚没忍住，越描越黑。

莫蔚班上其他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你刚来就‘走’了。

他把头撇向一边，没敢去看宁醉的脸色。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是很小，总之是不可能让百里那臭小子占便宜的。宁醉眯了眯眼，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一笔账。

宁醉检查结果呢，校医说什么了？

相比那些小玩笑，宁醉更在意地是霍毅是否给校医交代过他的事，如果他的身体问题被传了出去，不只是星海学院，知情者都有必要全部封杀。

莫蔚感觉到他的低气压，生怕他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

莫蔚别激动，霄比你先到一步，而且百里皓月也没亲自把你送过来，这件事仍然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摒弃前嫌，宁醉对各方势力的容忍度都很低。自他当上教皇以来，从不曾放低过自己的姿态，也不曾对任何势力妥协。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悲剧，也曾在迷茫无助中漂泊，一心只想获得飞蛾扑火般的希望，最终只能被现实狼狈地打回深渊。

如果现实是这个世界的世界观，那宁醉一定会赞成塔诺托斯凝望人间时所说的话——“这个肮脏的世界果然还是毁灭了比较好吧。”

宁醉嗯，回去吧。

宁醉利落地翻身下床穿好鞋子，像个没事人一样步履稳健地走出了医护室。脑子里却全是刚刚做的梦，心中涌起一阵焦躁。

回忆总带着一股咸腥味，仿佛他真的沉入过海底被夺去了呼吸。

他回到教室时，刚好是历史课前的上课铃，屏蔽掉那些探究的眼神和无礼的窃窃私语，宁醉坐在自己座位上闭目养神。正巧正前方坐着的就是百里皓月，他在心中冷笑一声，打算找时机让他在身边这些迷妹前出次丑。

莫蔚你可别乱来，到时候出了命案我不报官啊!

莫蔚见他望着百里皓月的后背阴冷地笑了一声，立马就明白了这人想干什么，忙出声将他罪恶的火苗掐灭。

宁醉你别管。

反正也管不住，莫蔚识趣地闭上了嘴，只是时刻注意着他的动作，生怕一个没注意结过梁子的两人就和以前一样开打了。

百里皓月早就知道宁醉坐在他后面一个位置，听到两人并不友善的对话，侧身朝宁醉伸出了手。

百里皓月刚刚担架的跑路费，报销。

莫蔚眼皮跳了跳，看着略微勾着唇角伸手要钱的棕发少年一副理所当然地盯着宁醉微笑，身上起了一圈鸡皮疙瘩的同时在心底祈祷，拜托，神仙打架不要殃及池鱼啊。

宁醉笑了一声，深蓝的眸子闪过一丝戏谑，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他学着百里皓月的样子伸出了另一只手，不疾不徐地开口。

宁醉精神损失费，赔偿。

一旁的莫蔚捏了一把冷汗，幸而三分钟的上课铃刚好结束，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战，抬眼去看已经投映出课件的屏幕。

有惊无险，莫蔚呼出一口气，当真是有惊无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