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恋俦侣,慷慨高山陂。”蓝忘机喃喃地诵念出声。
昨夜星辰昨夜非,冷香别院绾风微,一片花瓣静静地飘落在他的肩上。
继而,窗外下起了漫天花雨,刻玉玲珑,临风皎皎,返魂小筑东。
“蓝湛。”魏无羡从寂静地沉眠中醒来,开口唤道。
“你醒了。”
蓝忘机轻轻合上书,望向他,“感觉好些吗?”
“还好,比昨天要好很多,伤口没那么痛了。”
说着,他将视线移向香积素裹的窗外,“好美啊,就像下雪一样。”
“是玉兰的落花。”
蓝忘机放下手中的诗集,伸手将帐幔卷起,“天阴亦有晴,月缺终能圆,四季轮回始,花开与花落。”
“蓝湛,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安慰我。”魏无羡抬首凝望着他,低沉又寂寥,“其实金丹的事,我并没有很在意,丢掉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个道理我知。”
金丹如此,莲花坞亦如此。
“为何......不来找我?”
万籁俱寂,片片花雪自空飘落,沉默在一地银白的庭院中。
“找你啊......”耳边传来轻柔的叹息,“我本来以为我们不是朋友,所以......不知如何向你开口。”
“是吗?原来你一直这样想。”蓝忘机修长的手指穿过那如瀑的青丝,眺望着远处那片香雪,问道,“如果不是朋友,我们是什么?”
“大概,死对头或者冤家之类的,反正你总看我不顺眼。”
“不是。”蓝忘机否认道。
“那是什么?”
蓝忘机却没有答。
“看吧蓝湛,你还是不喜欢我。”魏无羡低低笑了一声,“其实我觉得做冤家,比做朋友更好。”
蓝忘机不解:“为什么?”
“如果我们是冤家,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戏弄你,也不用担心你生气。但如果是朋友,你皱下眉,我便不敢再胡闹了。”魏无羡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却再度被蓝忘机揽在怀里,清澈的灵流缓缓而入,犹如取之不尽的泉水,“蓝二公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时候实在太凶了。”
“很凶吗?”
“很凶,我其实只是想邀你回莲花坞,一起摘莲蓬玩。但是......”
魏无羡自言自语道:“被你一凶,计划自然全落空了,害我输给怀桑兄好几吊钱。”
“对不起。”蓝忘机垂眸低语。
其实,我......
偷偷去过了。
魏无羡不知其中秘密,摇头叹道:“既然你不许我说谢谢,那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原本你也没错,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蓝忘机忽然定定地凝视着他,问道:“你还会邀我同去吗?”
“去哪里?”
“莲花坞。”
蓝忘机回道,“摘莲蓬。”
“你想去吗?”
“嗯,想。”
“这样啊——”魏无羡佯装愁容,逗弄他道,“难得你有雅兴,只可惜时节不对。”
“何时时节才对?”
“小暑之后。”魏无羡随手拿起床头的《妙法莲华经》,漫不经心地读道:
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
佛说此经已,结加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而经卷下方又援引《慧苑音义》作注:
曼陀罗华,此云悦意华,又曰杂色华,亦云柔软华,亦云天妙华。
蓝忘机怕他读书费神,抬手遮住那幽邃的双瞳,“别看了,我念给你听。”
魏无羡将他的手从眼前移开,笑道:“蓝湛,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用疑神疑鬼的。”
“我担心你。”蓝忘机开口。
“我知道。”魏无羡的手又冰又冷,缺少金丹的身体似乎脆弱不堪,“我发觉这《法华经》中所写,甚是应景。”
说着,他又望向窗外,侧耳倾听着花瓣飘落的声音,吟诵道:
“云何曼陀罗华?”
“白圆华,同如风茄花。”蓝忘机应道。
魏无羡笑了:“院中‘乱坠天华纯如雪’,是不是同佛经中所记载的一样?”
“嗯。”
“蓝湛。”
“什么事?”
“云深不知处真是伽蓝之境来着。”
“为何突然这样讲?”
魏无羡仍望着庭院,回答道:“昔日佛说佛法之时,天雨白色曼陀罗花,你再看看窗外。”
下“雪”了。
彼非曼陀罗华,是玉兰纯白的雪。
蓝忘机似被窗外景色所染,淡淡应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读经。”
“以前不喜欢。”魏无羡点点头,声音淹没在一片香雪之中。
“但是现在,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蓝曦臣伫立在雪海香积的白色庭院中,身上缀满纷纷飘落的玉兰。
“算上烧毁的藏书阁,亭台、回廊、别院、山石,共需修缮一百一十三处,明日即可......忘机?忘机?”
闻声,蓝忘机重新将视线移回来,“兄长。”
“你在看什么?”
“魏婴。”
顺着目光所及之处望去,一道披着白衣的影子,正静静地伏在窗前赏花。
“忘机,莲花似乎枯萎了。”蓝曦臣意有所指。
“他不会枯萎的。”蓝忘机回道。
“但金丹丢失不可逆,你要怎么办?”蓝曦臣再度开了口,忧虑深重,“没有金丹,失去修为,他只会一天天老去,直至虚弱而死,忘机......”
忽然,魏无羡发现了庭院中静立的两人。
他唤道:“蓝湛。”
蓝忘机起身要走,可蓝曦臣却出手拦住了他。
“忘机,花总会枯萎。执念太过,只会伤人伤己,终究留不住他。”
窗前暗处,幽莲依稀可辨。魏无羡又唤了一声,“蓝湛?”
“我在,我就来。”蓝忘机回应道。
“忘机!”
“年少不识愁,笑问情何物,唯恨答无期,相思太急匆。”自空飘落的玉兰花瓣,在他脸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影子,“兄长,失去一个人的痛苦,我不想再尝了。”
紫色的龙胆上积满了香雪,两人相顾无言,默默不语。
直至纯白似雪的花瓣愈积愈深。
“忘机,也许真有永不枯萎的莲花。”蓝曦臣望着窗边那抹人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会有的,一定会有办法。”蓝忘机笃定道。
“那莲花坞那边......”蓝曦臣问道。
蓝忘机恭恭敬敬时揖一礼,“劳烦兄长代为回绝,魏婴......不希望江宗主知晓金丹之事,暂不探望。”
“无需担心。”蓝曦臣点点头,“你只管留魏公子安心养伤就好。”
“多谢兄长。”
“不必,你且去吧,他来了。”
蓝忘机转头望向小筑,却发现魏无羡已经光着脚走下回廊。
“魏婴。”
“我听到你们在说莲花坞。”魏无羡的眼睛紧随蓝曦臣离去的方向,“你哥哥把金丹的事情告诉江澄了?”
“没有。”蓝忘机摇头。
魏无羡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恳求道:“求你了蓝湛,金丹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江澄。”
“我没有说。”蓝忘机保证道。
“但你哥哥......”
“兄长也没有,他只说你受了重伤需要静养,不便探望。”
“那就好......”魏无羡轻轻地舒了口气,“我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莲花坞,如果让师姐和江澄看见,一定会发现端倪。”
“其实,你永远都不必回去。”
蓝忘机将这句话悄无声息地咽回腹内,唯留花瓣间相互细触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