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一道刺目的血痕拖过白骨皑皑的荒野。
浓云黑水欺苍色,鬼灵精怪噬人心,在这重重冥雾之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匍匐在地,他似乎从高高的悬崖上摔下来。哀鸦凄凄,鼠蚁戚戚,众壑嶙峋,怪石四布,尖锐的石刃穿破了他的四肢,从褴褛的衣衫中翻出鲜红的血肉,几道伤口深可见骨。
可他似乎并不知痛,只是拖着重伤残破的躯体,用尽全身力气向外爬,就像是一抹孤寂的血点,默默地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上蠕动着。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惨冷的雨水和血泥遮住了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睛,徒留下满腔怨恨与不甘,魏无羡的手指死死地嵌在地上,万鬼共血仇在灵魂深处嚎叫,嘲弄着曾经天真的自己。
灭莲花坞之恨,失金丹之痛,跌落乱葬岗之怨,非嗜温氏之血、啖其肉、嚼其骨不能报,而如今风雨晦暗,举目望去尸横遍野,一股股黑色的怨气犹如蛇一般缠绕着他,蚕食着所剩无几的心智,直至忘却过去,忘却本性。忽然,一道电光斩过,整个夜空苍白如昼,空荡荡地荒野中似乎有人,正在急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魏婴!魏婴!”
“魏婴,你在哪儿?”
魏婴。
他在叫我吗?
是阴间的鬼差吧......
来接我了。
魏无羡疲乏地想着,该死的人不死,不想死的人却不得不死,不管他再怎么恨老天无眼,都已经来不及找温晁报仇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倩丽的白色破雨幕而出,急匆匆地穿行在乱葬岗之中,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魏婴!魏婴!”
魏无羡闻声,再次努力睁开眼睛,却发现在十米外,似乎有个隐约的人影在晃动。
真的,不是梦......这片有去无回的山峦进来了活人。
也许,也许,这是他唯一求救的机会。
思及此,魏无羡浑身涌起一股血性,拖着伤腿,踉踉跄跄地跑了十余步,最终栽倒在一堆无望又空洞的白骨之中。
那些头骨似乎会笑,发出咯咯唧唧的声音,他头痛欲裂,大喊大叫着让那些冤魂滚开,可越是挣扎,那些声音缠他越紧,莲花坞死去的每一张脸都在他眼前打转,犹如万箭攒心,凌迟着他的身体和每一寸灵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魏无羡痛苦的嘶吼着,从白骨堆中滚了出来。
而这时,脚步声近,似乎有人在朝他跑过来。
“救、救我......”
魏无羡手脚并用地爬到那人面前,微微扬起头,拽住他的衣角,混混沌沌地哀求道:“求......求求你......救我......”
青阳时暮,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静静地守在床边,眺望着雨中的庭院。
庭院已是一片烟暝断肠之色,在黄昏微醺的细雨中朦朦胧胧,风静,心亦静,偌大的天地间,似乎只有雨水缓缓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魏婴......”
看着他浑身的伤痕,心如刀刺一般,蓝忘机敛眸垂首,轻轻伏在魏无羡耳畔说道,“别怕,我来找你了。”
长长的睫毛轻颤,魏无羡在梦中留下眼泪,洇湿了乌黑的头发。
“好痛,我好痛......”
他伸出手,循着本能抓住了蓝忘机的衣袖,哭着恳求道:“......求你......带我走......我......我.......”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别哭,我带你走,我们走的远远的,再不回来。”
魏无羡呜咽道:“我不能死......”
蓝忘机倾身将他抱在怀里,怜惜地望着他,应道:“我不会让你死。”
“我要报仇。”
泪水冰冷,落在回不去的莲花坞内,“......杀了他们......师姐......师姐......对不起......”
梦中是挥之不散的惨祸,所有人都死了,依靠着唯一的一抹温暖,魏无羡再度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这是哪?”魏无羡喃喃道。
这里即不是怨气横生的乱葬岗,也不是莲花坞,屋内窗明几净,似有几缕幽香飘来。
他勉强撑起身体坐起来,推开窗子,疑惑地向窗外望去,只见院中种满紫色的龙胆,忽然,珠帘轻动,丁东响玲珑,一个他认为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走了进来。
“蓝湛,怎么是你?”
眼中那抹温柔的月光倏然敛去,换做再熟识不过的一潭死水,蓝忘机端着药碗走到床榻边,轻声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魏无羡自知失言,蓝湛救他实属好意,他这么一问倒像是在苛责他,慌忙解释道:“蓝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你怎么会......怎么会......”
大约是刚刚从鬼门关逃回来,头脑还不清醒,一番解释下来语无伦次,糟糕透顶,正当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弥补的时候,蓝忘机忽然开口道:“我去了乱葬岗。”
魏无羡抬头望向他,“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你遇到温晁了?”
没有。
对不起,我来晚了一步。
蓝忘机小心避过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回道:“你受伤了。”
魏无羡叹道:“蓝湛,谢谢你。”
蓝忘机眉间微动,眼中那潭死水再次起了波澜,他道:“永远不必和我言谢。”
魏无羡奇怪地看向他,问道:“为什么?你救了我,我理应道谢。”
蓝忘机却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吉利。”
“......哦。”
不知为何,魏无羡总觉得眼前这个蓝忘机有些怪怪的,冰冷依旧,却带着些温和的暖意,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想与他亲近。
而在他出神之时,蓝忘机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须臾,一股涓涓如春水般的灵力涌入体内,魏无羡突然睁大眼睛。
他已经没有了金丹,不管多么纯净的灵力都不会在他身体里激起一丝一毫的反应,只会让蓝湛知晓他已变作废人的事实。
曾经并肩作战,同为天之骄子的彼此,此刻形同陌路。
魏无羡忽然激烈的反抗起来,可是没了金丹的他比普通人还不如,蓝忘机一把将他按在怀里,哽咽道:“魏婴,金丹呢?”
金丹,金丹呢?
对啊,金丹呢......
魏无羡冷漠道:“蓝忘机,这不关你的事。”
“有关。”
“你当你是谁?!滚!给我滚!”
魏无羡一边反抗,一边放声大哭,将压抑在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全都吼了出来:“你问我金丹哪儿去了?我他妈哪里知道!没了!就是没了!被温逐流化掉了!”
有些事就是这样,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并不觉地如何,甚至可以毫不在意地自嘲一番,可一旦那些苦苦隐瞒地真相被别人揭出来,却心痛至极。
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在乎。
剖掉金丹之后,他再也不能御剑,不能和蓝忘机嘻嘻哈哈地在月下比试,更不能为了一坛天子笑打得酣畅淋漓。
即使这样,他依然不可以讲出全部的真相。
就当......从来没有结过这颗金丹,又或者,被温逐流化掉了吧。
“对不起,魏婴,对不起。”
蓝忘机紧紧拥着他,随着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滚,失声哭了出来。
为了前世孤独死在夷陵的魏婴,为了前世偏执固执的自己,也为了那被后悔日日折磨的十三年时光。
如果......
当时能早一点发现他的异常。
如果......
能一直站在他身边。
或许,魏婴就不会被逼上最后的绝路。
对不起......
我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