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初始之时,还蜷缩着小小一团儿,裹在母亲子宫里时,是什么感觉呢?
若是张开手掌,温暖的液体溢过指缝,争先恐后地,再攥紧拳头把它们呼的一下挤出来。把腿微微张开,就能感觉到羊水滑过每一寸肌肤,那是代替尚未谋面的母亲,先亲亲还未出世的孩子。你会有点不上不下的,液体在荡你的摇篮。你的耳朵和眼睛像挡了棉花球儿,光影,声响,隐隐绰绰微微地晃动,映着,舞着。可最好不要张开嘴呀,要是张开了嘴——
“呼哧——嗯!”
嗯,就会像迟栖这样被呛到。
迟栖猛地睁开眼睛,水底一晃一晃的光缝跃进眼中。他又狠狠闭了下眼,睁开——没错,刚刚游过去的那群单鳍蝶鱼,是圣安娜城的特产,上等食材。鱼群领头的那条雄鱼,趾高气扬地用尾巴抽了迟栖一下……很好,肉质肥美,鲜嫩无刺,他已经很久没享用过了。
迟栖踩了几下水,将这群单鳍蝶鱼惊得四处乱窜,缓缓上游,撞破了水面,顿时人声鼎沸热闹尘世扑面而来,还有一缕熟悉的百合香。
七月的圣安娜城,人们忠实地奉献给了将要开放的神圣百合。每年七月中旬,这座圣城便会涌入来自全人类各个国度的朝圣者,期盼着神在尘世行走的圣使——光明教皇冕下,为光明神的信徒祈求福祉。在圣安娜的大街小巷上,挤满了贩售神圣百合的小贩儿。
“我正看着,这水里就窜出个人来!小伙子,怎么掉水里啦?”一个大胡子老人收拾着摊子,问迟栖。这是一门陌生的语言,多卷舌和连音。
迟栖点点头,嘴角一抹弧度:“一不小心。”他熟练地与老人交谈,两手一撑爬上岸来,顺手揪起被自己带上岸的鱼,扔回了水中。
老人打量了一下迟栖:“没见过的长相,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吧,家在哪?这是第一次来圣安娜?”他看迟栖两手空空,赶紧塞了一枝神圣百合到迟栖手里,“来朝圣怎么能没有神圣百合呢?拿着吧!”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但来圣安娜不止一次了。”迟栖喃喃道,回答老人,也是回答自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远到不是此间世界。在很久以前,又或是遥远的未来,来过圣安娜不止一次。
“那你信仰可是很虔诚呀,愿主保佑你……”
水里的倒影摇曳。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倒映其中,不过老人看到的却是褐发绿眼——迟栖捏了个障眼法。
事实上,迟栖现在非常怀疑人生。
迟栖本是修真者,当然,来自修真界。他也不信奉光明神,所信所行惟有道心。他是公认修真界万年一遇的天才,百年飞升,道心坚如磐石。但不管是谁,要是像迟栖这么糟心两回合,道心就算是坚如金刚石,也得动摇一二了。
迟栖真的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当年,小迟栖在地上跑,头顶仙人驾云路过。仙人奇之,以为不世之材,遂带回仙门修行。迟栖早慧,生而知之,仙门上下一致认为,迟栖为上古大能转世,小小年纪便被拜为上宾。无奈他这些年修为飞速增长,吃饭坐卧,甚至剔牙抠脚,别人也望尘莫及。迟栖留恋尘世,翻遍天下古籍玉简,把能试的办法都尝试了,还是刹不住修为上涨的车,刚过百岁便引来渡劫天雷,在同门的热泪盈眶欣慰震惊中,英年早飞升,离开了这个花花的世界。
若只是这般也就罢了,顶多是个凡尔赛天才的悲惨人生。可当迟栖睁开眼睛,想看看仙界是何种境况时,就发现自己淹在了圣安娜城的湖水里。这里的人长相奇异,高鼻深目,似乎以黑发黑眼为不详。当时他刚刚钻出水面,就被抓进了牢房。
没错,迟栖飞升升错了界,如果用某小世界的流行说法,那就是迟栖穿越了。
这还没完,在这个险境丛生的异世界里,迟栖努力死过一回后,本以为可以安享长眠,结果嘴一张呛水了——
他第二次淹在了圣安娜城的湖水里。
迟栖面无表情,眉眼间的沉着显得游刃有余,但其实迟栖现在非常怀疑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