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京城那边圣人崩,安王一直支持的二皇子登上了皇位,当即给自家这位喜清静且无心争权的小堂弟封了端王。
三年,莫轩和苏沐竟成了知己。
“阿沐,阿沐!瞧我带到了什么?”还未进院子,莫轩便背着一个长布袋朝秉贤居喊。
急急忙忙地往里跑,却一直未留神,险些被雪滑倒。
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便见苏沐从院里的亭子中迎了出来,于是委屈道:“你怎么不使人扫雪?”
说完又顺手把布袋递给了书童,书童将其放入亭中的桌上,便退了下去。
苏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我见院儿中雪景正好,想……与你看雪来着。”
“那便不扫了,我得了把琴,不如去亭中煮酒看雪,我弹琴与你听。”莫轩笑着牵上苏沐的手,进了亭中。
“手好凉,我给你捂捂。”
苏沐脸微红,颇有些羞涩,“亭中生了火炉,不冷的。”
又抽出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清酒递给莫轩:“去年埋的桃花酿,我遣人挖了出来,温了,你尝尝。”
接过那清酒抿了一口,道:“很有一番清香。”抬眸看到苏沐的脸,又笑道:“阿沐脸怎的红了?”
“你笑甚,只是这炉火烧的太旺,有些热。”苏沐偏头不再看他,莫轩便只能看到他那通红的耳朵。
“不笑不笑,我弹琴给你听。”说罢,便从桌上的长布袋中取出一把通体暗红的古琴,拨弄了起来。
铮——
琴音低沉黯黯,仿佛怀了无限情思……
苏沐猛然一惊,听着那悦耳的琴音,眼中渐渐蓄起了泪光,嘴角却挂着一丝幸福的笑意。
“《凤求凰》,莫轩,你……”
一曲终了,苏沐已泪流满面,莫轩从身后抱住苏沐,嘴唇贴近苏沐的右耳:“这琴名为情丝,世间只一把,是我亲手所做,《凤囚凰》,我也唯弹与你一人,阿沐,我绝不负你。”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又是三年,二人均已加冠成年,苏沐奉命前往扬州体察民情,走前,莫轩前来送别。
“不过十几日我便回来了,你且放心便是。”苏沐觉得今日莫轩有些反常,却也只以为是不放心他外出。
莫轩摸了摸苏沐的长发,眼中隐隐浮现被压制住的挣扎:“阿沐,你信我。”
苏沐不疑有他,微笑道:“我怎么会不信你?”
……
扬州之事,不过几日便办完了,正要启程回常州,苏沐却有些心慌,下午竟有人来报。常州城城主之子莫轩,大婚。
苏沐不信,独自一人快马加鞭赶回常州。
几日奔波,竟正赶上大婚。
唢呐声,响彻天,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他又算什么呢?
戴着帷帽隐在观礼的百姓中间,依然是那刚见面时的白衣模样,看着高头大马之上的男子,一袭红袍。两行清泪落下。
马上的莫轩似是有感应般,向这边看来,正与苏沐的目光对上。
苏沐转身离开,莫轩心头一慌,这时他觉得自己好生荒唐,竟然用这种法子应付父母亲。
赶忙追下马去,伴郎一惊,向莫轩喊道:“你上哪儿去?!”
“有急事!”
好生可笑,城主府未来的主母无人迎亲,竟与鸡拜堂。
一路去了城郊的凤凰断桥,背上的情丝琴,此时在苏沐眼中,也不知沦为了何物。
断桥之下乃是巡山万丈山崖。
见莫轩赶来,苏沐一个运功,落入断桥那头,莫轩轻功并不好,到不了另一头,只得停下来。
二人隔着断桥,双双相望。
苏沐悲痛的看着他,莫轩心中也揪着:“阿沐,你听我解释。”
“解释?你想如何解释?!看看你的大红喜袍,莫公子,恭喜啊,我堂堂宗室亲王,竟被你玩弄于股掌,我的傲气被你死死的踩在了脚下,你得意的很啊!”苏沐红着眼,心中阵阵抽痛。
“不是的,阿沐,我没有,你听我说,这只是权宜之计。”莫轩慌乱的解释,却总显得有些苍白,苏沐怎会相信。
“不必了,你我从此,两不相识。”苏沐冷笑一声,回过头便要离开。
“阿沐!”莫轩一急,便要跳到断桥那边,却忘了轻功不济,就要掉下去,苏沐听着声音,连忙转身拉住莫轩。
断桥边,苏沐趴在断桥之上,莫轩同他拉着手,悬在桥下,情况十分危险。
苏沐轻功不错,但显然力道不足,此时紧紧地拉着莫轩:“莫轩,你疯了!”
此时苏沐额上全是汗珠,显得极为吃力,莫轩却苦笑着,不知该如何。
二人手渐渐开始往下滑,眼看坚持不住了,苏沐也苦笑起来,挣扎着将莫轩往上拉,眼中划过一丝悲痛。
“啊……”
莫轩一把被拉上了断桥,苏沐却滑了下去,竟是借助身体的力道,以命换命……
莫轩不可置信的连忙要抓住苏沐,却只抓住了苏沐的一截衣袖。
“阿沐!——”袍断……
最后,莫轩只看到苏沐那释然的笑。
听说多年前来的小世子,如今的端王死了……
听说端王背着莫轩公子送的情丝琴,落了悬崖……
听说莫轩公子大喜之日,抛下新娘,带人寻端王尸首……
听说那一日莫轩公子一脸泪水,将端王尸首和断琴抱回了城主府……
故事讲完,苏沐抚着琴,泪流满面。
“这琴是情丝,我,就是苏沐。”苏沐声音哽咽,店主也不说话,静静地看他流泪。
泪水滴在琴身上,竟凭空幻化出几道弦来。
苏沐却并不诧异,只是摆正了琴身,抚琴,挽歌……
“风起尘沙迷眼,我坐轿悠然闲,江湖争斗与我甚远,又何必惹人嫌?”当年远离朝堂,去往常州,何等悠闲恣意?
“借过彼岸忘川问人生有几番?纵相思抵不过缘深,含笑情思不解。”同是坐轿远去,去往扬州体察民情,谁又知他相思?
“暮云漫天彷徨,我忙慌策马归,听那墨客谈风闲,问夕阳留几时?”听他喜讯,急忙赶回,心中又是何等慌乱?
“红纱乱我心怀,唢呐声响彻天,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痴心灭,余生掩。”亲眼见了真相,何等绝望悲痛?
“抚琴挽歌笑扬,这虚室有余,遣一小童煮酒看雪,对饮相顾成欢。”那是悠然美好,如今还不是成了回忆?
“花败庭中落泪,着白衣行世间,如今只剩断琴残弦,又何处不相逢?”庭中花已败行,世间的向往已断,喜悲何处不相逢?
“断桥边叹当年,誓言犹在耳边,断袍绝义与从前,想随心走天下。”当年已成回忆,那时绝不负君的誓言,犹如昨日许下,袍断意绝落山崖,又生出一丝后悔,真想同他一起走遍天下……
“入黄泉,心无边,爱恨别离不浅,看往日云烟了妄念,莫荒唐于人间。”人已死,心已灭,当日过往已如云烟,妄念已了,只是……
这人间,好生荒唐……
曲罢,弦又灭。
(本曲名为《荒唐人间》,作词:孟雅。还未发布,请勿抄袭!)
苏沐站起身来,向店主作揖,解下腰间的荷包,擦去泪水:“今日多谢老板,只是这琴本是我的,只因我失去了些记忆,才丢失。不知这荷包中的钱可否能买这把琴?”
店主笑了笑,并未客气地收下了荷包:“一开始便说过,言舍只卖故事,这琴送你,这钱便当买了故事罢。”
说完便向店中内室走去,只留给苏沐一个背影。
身影渐渐隐在了黑暗之中,苏沐吐出一口浊气,又向店主的背影行了个礼。
外面天晴了,苏沐以自己的广袖包住琴,小心翼翼的。
上一世,他未能护好情丝,如今转世来过,不知能否再遇莫轩?
抱着琴出了言舍,再回头,却只剩下了一堵毫无生气的石墙,哪里有刚才那风雅店铺?
有些失神的走着,却被一个急忙行走的小公子撞了一把。
那小公子连忙赔不是:“是小生冒犯了,着实不是故意冲撞。”
苏沐睁大眼睛,这话,好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