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

屋子里有些闷，只听得到空气从嗓子眼儿涌出的声音，温热，潮湿，还有因为某人喘不过气而发出的嘤咛。时间过了好久，久到吴邪的泪痕被擦拭干净了，久到他脑子发懵，久到他垂下眼睫，软软地陷进被窝里。

张起灵走前仔细给他掖了掖被子，在床边盯着那张睡颜看了许久，眸子里似是坚冰化开的柔水。

最后他伸手轻触了下微微红肿的唇，笑了下，起身离开了医务室。

吴邪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不知睡了多久，没做一点儿梦，直到听见朦朦胧胧的声音而不得不睁眼的前一刻，仍然觉得脑子里有股暖暖的膨胀感，胸口像是被什么给装满了，只有一件事还记得——

是被张起灵弄晕的。

原本老老实实趟着的人开始缓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把烧得红彤彤的脸藏进被子里。

吴邪丢人啊——

吴邪丢人丢大发啦——

吴邪第二次了吧？怎么又晕了呢！这闷瓶子……是之前谈过吧？不然怎么……那、那么熟练……

吴邪在心里埋汰自己没出息……

高二不良哇——痛痛痛痛痛！

一声长啸，以响彻云霄之势从医务室往外浩荡传开，由于声音过于凄厉，把病床上的人脑中那最后一点旖旎的念头都给荡没了，直教人想像鸵鸟一般以头扎地！

耳朵还没怎么恢复过来，只隐约听见有人用平淡慵懒的语气说：

霍道夫跳个高能把自己跳脱臼的，你还是第一个。

话里显而易见充满嘲讽，像在笑话一只因夺食而受伤的狗。

霍道夫痛得透彻点，长——

“长”字的音调突然抬高，伴随一种类似骨裂的声音，将后面“记性”二字一起淹没于随之而来的高昂男音中。

想起来了，刚刚就是因为听到医务室有人进来的动静才醒的……

感觉醒得不是时候。

小狗勾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很快脑子就清醒了——这怕不是个伪装成校医的刽子手？！

霍道夫醒了。

吴邪！

冷不丁飘来这么一句问候，像是从阴风阵阵的地府而来，要带吴邪去西天取经……

吴邪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床边围了一圈的帘布被掀开一角，冷白的灯光趁机遛了一束进来，落在床头。

吴邪呃，嗯。

一出声才发现喉咙干燥。沙哑得不像样。霍道夫只看了他一眼，又放下了帘布，吴邪松了口气的同时，分出心留意着霍道夫的动静。他在外面不知道在干什么，和着走来走去的脚步声，隔着帘子跟他说话。

霍道夫你的伤估计得养一周，要想下半辈子都跟拐杖举案齐眉，就尽情蹦跶。

吴邪……

吓唬谁呢？

吴邪不会……

吴邪哑着嗓子出声。

下一秒霍道夫直接掀开帘布进来，吴邪心中警铃大作，感觉自己要凉凉，却见他手里握着个纸杯，往这边递来。

霍道夫看着吴邪，一字一句。

霍道夫最好不会。

等检查完吴邪脚上的伤，他就出去了，顺便默默接受了张起灵处理得当的事实。

霍道夫你今晚先在这里休息，明天再回寝室。

吴邪哦，好。

高二不良不是……那我呢？

对，还有一个人来着。

霍道夫请假，去医院。

吴邪觉得那人声音耳熟，悄悄撑起上半身挪到床边，用食指勾了下帘缝——年轻人右手被白色绷带吊在脖子上，应该是做了应急处理，好像脚踝上还有一片乌青，感觉比他的还严重。

那个被黄毛揍过的，且跟他一样参加跳高活动的不良？

倒是挺意外，居然伤成这样——吴邪看得心里一阵舒畅。

就寝铃声响满校园，吴邪发现居然已经晚上了。霍道夫和疼得龇牙咧嘴的不良小伙已经离开，屋子有些闷，病床边有扇窗，他伸手拉开了一半通风。

月亮难得很亮，虽然没有星星。空气不湿，通到屋里不会有飕飕凉意。

月光从窗口漏进来，照成长长的四边形，忽地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前，轻轻巧巧翻进屋里，缓步走到床边，上面的人安静地闭着眼，正对着他。全程没有半点声音，顶多带起了点空气的流速。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后，吴邪旁边的位置有些压陷感，腰腹的部位横上来一只手，被一股力量轻轻揽住，整个周围都是一股清冷的气息，而他只是闭着眼睛睡着了似的，乖巧顺从。

半晌，吴邪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热气洒在耳廓让他有些许痒。

张起灵睡不着？

张起灵空出一只手，顺着小狗的脊椎骨往上去，最后将手放在他后脑，揉了揉细软的头发——像在哄小孩子。

吴邪被弄得酥酥痒痒的，但还不想跟那人说话，赌气似的把脸往他颈窝里埋得更深，不言语。

虽然看不见，但吴邪感觉张起灵在笑。

昏暗中吴邪抬头瞪他，正巧看见他勾起的唇角。张起灵见小家伙瞪自己，只觉得那双眼睛被微弱的月光照得很漂亮。他伏下身，有些凉意的柔软触感碰上那人的睫毛，只是闭上眼，也不躲。

蜻蜓似的，一点点往下移，每次点水都像在细细品味，珍之重之。

吴邪这次不想再丢人了，在临近发昏前拉开了距离，只是呼吸久久不能平复。

吴邪那、那个人的伤……

张起灵嗯，是我。

就像张起灵本人，什么都不加遮掩，干脆到不可思议。

这事儿吴邪傍晚无聊的时候也细想过，就算是自己倒霉脚崴了，那杆子怎么会莫名其妙掉下来？而且那高度……确实也不对劲……

不知道张起灵干了什么，但听当时霍道夫话里的意思，好像那人是跳高的时候出了意外。

啧，被人护着的感觉就是好。

吴邪我……明天还有接力赛……

张起灵我帮你跑。

吴邪感觉自己茶里茶气的。

黑暗中，吴邪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张起灵看得想笑。

“啵”

毛茸茸的脑袋重新埋进张起灵脖颈，蹭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小家伙低声快速说了句：

吴邪晚安。

第一次主动，吴邪羞得躲起来，张起灵忍得也辛苦，但……

张起灵嗯。

这家伙还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