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众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黑暗是最能激发人类天然恐惧的颜色,就像那黑洞,旋涡,或者是没有一颗星星月亮闪烁的夜空。这不同于闭上双眼,这是像盲人一样伸手不见五指,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
中岛敦想到了曾经在孤儿院的时日,就算是那时,也有稀薄的月光透过印花彩窗和铁栏杆照亮房间的一小片空地。
黑暗中像是有东西在看着他们。
【没有任何回应的青黑色的黑暗中,——在那儿。
没有上方没有下方,没有前方没有后方。就连时间的流逝也颇为暧昧。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就连——也不知道。
这里很安静,如同在井底,亦或是有暴风雨从头上吹过的海里一般的沉默满溢着。
——被困在这黏着的青黑色黑暗中,沉重的黑暗中。
在黑暗的另一面能够看到透明的墙壁,就是它包围着自己。——直觉:是封印。他不可能知道这样的词句,——不认识语言。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不是人类。但是不是作为明确的语言,而是作为那之前一个阶段的概念,——这么感受到了那个透明的墙壁。
透明的、非常厚的,将自己包围起来的封印。如同坚固的约束一般的保险一样,将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的墙壁。
在墙壁的另一边,时不时有什么东西闪现着。
从右往左,又从左往右。
那是在封印的另一边来往着的人影,但是——还不知道所谓“人类”这一概念。
有探头窥视着这边的人影,有脚步飞快地走过的人影,有像是要诉说什么一样停滞不前的人影。但是无论是哪个人影,都因为封印的原因被间隔地很远。像是在用望远镜窥探着世界的尽头一样的感觉。
这个封印——有一天被破坏了。
神域遭到破坏,黑暗遭到污染,外界侵入了这里。有什么人将——召唤了出来,扣上了如暴风雨般强烈的感情,——挣扎了起来,他觉得要被淹死了。他对外界并没有兴趣,但是外界却不允许如此。
强力的男人的手抓住了——
从碰到的地方开始喷射而出了红黑色的火焰。
那是新生儿的哭喊。
新诞生的东西,不能不丢弃掉在这之前所拥有的东西。——忘记了,忘记了以前的自己为什么存在着,忘记了在黑暗中感受到了什么。平静的青黑色黑暗,柔和的孤独,事到如今这些东西已经无法保护自己了。
哭喊填充了外界,以火焰的形式。
然后这愤怒的火焰将地面上一望无际的东西都破坏、粉碎、燃烧殆尽了。
就这样————诞生了。】
苍白而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而这瞬息就被接近血色的火焰吞噬。纵使这是『书』中所记叙的过往,那削弱万般的灼热还是让人几乎站立不稳。建筑物被融化,甚至来不及化为液体就瞬间蒸发。那沉睡的神明被愚昧的人类唤醒时的愤怒化为粉碎一切的力量,将原本应该填补镭体街空缺的城镇瞬息化为空洞。
对镭体街略有了解的国木田独步下意识翻了翻笔记本。侦探社在成为“三科构想”之黄昏以前,为了更好维护这座城市的秩序,便已对横滨历史事件详略有过记录。那里曾经是军方的一处秘密实验基地。
“果然是震撼的一幕。”森鸥外略有深意勾起了唇角,俯身攥起了一块仍在发烫的石块:“让我想想,政府关于这一事件的解释,是突发高强度地震,还是新型能源站意外发生爆炸?”
政府方工作人员坂口安吾沉默两秒,思量着:“毕竟,这是异能力所为……”
“真是让人伤心。”森鸥外耸了耸肩。
兴许指的是这座城市吧。
【“麻烦把那个装饰往右边接近天花板的地方移一点,对,再往上一点。”
在某个房间里,太宰正在做宴会的准备工作。
这是造船所内的某个接待室。造船所倒闭后这块地方就没有了所有人,对非合法组织来说成为了一个合适的住处。修补船只用的船坞现在成了一片宽阔的空地,在这两边建立的三层建筑物正静静地接受着被摧毁的命运。
在这栋建筑中的一个房间、接待室里,太宰和兰堂在那儿。
这个房间里本应放置着那些似乎是以前和高级画作一起沉入海底的椅子的,如今已经成为了一间装饰着漏雨的痕迹和破了的玻璃碎片的废弃屋子了。然后太宰现在正在将这件无论改造成什么样都不会有人来抱怨的房间,改造成他所希望的房间。】
“这是在举办什么聚会吗?”中岛敦小心翼翼避开了地上锋利而被扫成一堆的玻璃碴,担忧地扫视着快要坠在太宰治头上的吊灯。
“那家伙居然有这么用心的时候。”中原中也看着桌子中央精美可口的多层可可森林蛋糕还有为了气氛装饰的红色丝带——非常的长。
“如果是太宰那家伙,做出来的蛋糕一定要比他糟糕的画还要糟糕。”爱丽丝扯了扯森鸥外,像是想到了恶寒的东西吐了吐舌头。
“这,这居然是太宰先生亲自做的蛋糕吗!”某龙之介仿佛某敦见到了茶泡饭山。
“如果真的是这样……”坂口安吾的脸色逐渐转为青紫:“还是不要抱有太多期望的好。”
【虽然房间非常简陋,甚至连红木桌子都有一块疑似被老鼠啃咬掉一块的痕迹,但是少年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无穷的。
太宰费力地把一个巨大的盒子搬上桌子,指挥着兰堂抽掉包裹的丝带。大片的纸壳掉落,露出了里面的蛋糕。
“这个怎么样?”太宰双眼放光:“这可是我的私人订制款,用心添加了多种我亲自挑选的蛋糕馅料。”
“看上去很不错。”兰堂打了个哆嗦,蛋糕周围的冷却冰袋被他像拿到了烫手山芋一样立刻丢进了废物袋。
“这边,这边——”太宰把一个星星挂在了窗帘边。】
“好认真在布置诶,太宰先生喜欢party吗?”中岛敦看着忙上忙下的太宰治,有种想要上前帮忙的冲动。
但好像,太宰先生在每次聚会的时候,都远离了喧嚣的人群。
“为野犬干杯。”
【“哈,真是期待啊,中也君要是知道了我们为了纪念他获得了自由而举办了这么盛大的party的话,他会有多开心呢?”
太宰非常高兴得哼着歌,一边往墙上固定装饰品。虽然左手还是用石膏带固定着的状态,不过只用右手也一个个装饰上了颜色各异的装饰品。
“哦,这个装饰带好——长,到底是花了大价钱准备的,看上去可以把这房间的墙壁不留缝隙的全都装饰满了。呐兰堂,拿着那端。这么豪华的装饰了的话,中也君会感动到哭的吧。”
房间里铺着深红色的上等的绒毯,音响装置中放着像是少年们所喜欢的欢快的现代音乐,房间的内部有着金色装饰的餐桌,桌上放着足以让二十人饱腹的巨大的蛋糕。
房间里的照明被调节得比较暗,每隔几秒会有切换的颜色鲜艳的照明灯将房间时而映照成深海、时而黄昏、时而在新绿之中。】
看上去真的有party的气氛,中原中也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那个…太宰先生…我认为要是被这个样子欢迎了,正常人都会说出‘杀了你’的…”
兰堂一边帮助太宰装饰着房间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为什么?”
太宰不管走到哪儿都拿着那长长的红色装饰带,不可思议地说道。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中也君,恭喜你被解放了,辛苦你了party’吧,点心和饮料、感觉不错的音乐、伙伴们的笑容,其他还需要什么吗?”
“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年轻人的事情……但是至少我认为‘陷阱’是不会有的……”
兰堂一边帮忙装饰着,一边带着像小动物困惑时候一样的表情看向了地板。
陷阱被绒毯完全隐藏了起来。在这个灯光比较暗的房间,就在那个从入口就能看见的巨大的蛋糕面前。要是被催促着“进来吧”的话,肯定会走到的一个位置。
“呵呵呵……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陷阱哦!”
……
太宰愉悦地脸色涨红,带着像是在圣诞夜前日的少年一样的笑说道。
一旁的兰堂——完全吓到了。】
“果然……”众人听到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小心翼翼转头,看到了中原中也对着太宰治的幻影打出一腿飞踢。
快,准,狠。
虽然对于幻影没有造成哪怕是-1的伤害。
“杀了你啊啊啊混蛋太宰!!”
【“啊…额…那个…至少我是知道了太宰你非常适合当黑手党的拷问官这件事……”兰堂凭借着意志力好不容易抑制着抽动的嘴角说道,“不过把中也君叫来这个会场的方法呢?”
“没问题的,把『羊』的几个人骗过来让他们在这集合,伪装成真正的宴会。那边的准备工作已经几乎完成了。”
“哈,这样啊…真不愧是森殿下的心腹…”
“因为森先生一直对我说‘主动地去做些人们讨厌的事吧’呢。”太宰昂头挺胸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
“黑手党……拷问官?”中岛敦感受到了深深的疑惑。
“蠢货,这可是太宰先生成为‘港口黑手党历史最年轻的干部’的缘由之一。”芥川龙之介想起了曾经在太宰治手下的时日,有些咬牙。
“太宰君的话术和审讯的手法……就算是妾身也自愧不如呢。”尾崎红叶掩唇轻笑,“太宰君可以轻易从一个人嘴里撬出任何他想要的情报……”
如果不是在武装侦探社的话,恐怕“太宰治”这个名字就要被列为‘最危险’人员名单之首了吧。
“太宰君……”
“可是天生的黑手党啊。”
森鸥外的话语回荡在国木田独步、中岛敦、一众侦探社社员的耳中,无不让人怀疑是离间之计。
但一石可激起千层巨浪。
太宰治,究竟是为什么,或者说如何走向光明之中呢?
【结束了装饰工作的太宰一边拍着手上的灰一边回到兰堂身边。
“首先,『羊』和中也最好是不和一次比较好哦。”太宰边走边说道。
“他们之间现在的状态宛如在火药库里炒菜一样,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现。中也也是,『羊』的各位也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现在的防卫体制是最恶劣的处理方法。那种状态应该怎么说来着…纽扣扣错位?不安定集团?还是应该说是‘半熟烤肉理论’呢?”
“那个……半熟烤肉理论?是什么东西?”
“啊…这是森先生告诉我的…”
……
“人生中有一半的不幸都能用这个来说明。”
“哈…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在追求个人利益的结果就是损失了整体的利益…然后对于制造出这个不幸状态的成员们来说,可以说是已经没有办法去除掉这整体的不幸了…是这样的状态吧…”兰堂想了想,“你是说『羊』也是这个状态?”
“呵呵,他们的优点是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吃的是没熟的肉。实在是很有趣的玩具们啊,『羊』和中也君。居然能看到这么多有趣的东西,黑社会也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呢。”
太宰窃笑。】
这个笑容让人想起了那个昏暗地下医室时、那个首领病床前看着鲜血四溅的少年。
让他感觉‘有趣’的‘玩具’是人类的恶意与纷争。
让他感觉‘有趣’的‘地方’是黑暗的污浊和未知。
此刻在森鸥外身前垂落的红色围巾,若是戴在太宰治的身上,也不难想象。
“医生,总是教给小孩子这些东西。”福泽谕吉双手拢在袖中,整个人透露出冰冷的气息。
“小孩子也要学会成长。”森鸥外眯起双眸看着窃笑的太宰治:“就像小孩子也要吃掉不喜欢的胡萝卜一样。”
【“的确……也许是这样呢…”兰堂为了取暖,将手照在照明道具上面,一边说道,“暴力、抗争,这些都并不是为了生存的必需品。如果向所有人都宣言‘不许吃没熟的肉’,也就是说‘停止战争,禁止武器’这种话,然后能遵守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暴力。但是实际上是不可能变成这样的,肯定会有人抢先,因为先他人一步动手一定会带来巨大的利益。这样的话其他人也只能去吃“未熟的肉”了……变得不得不去反击,这可以说是黑社会里战争的本质了。”
“作为老成员的兰堂对于这方面真是比我要熟悉得多呢。”太宰淡淡笑着说道。
“额……先代的时候我还是最底层的成员。”兰堂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说道,“没有后盾也没有经济基础的底层,工作就是在最前线战死,在无数的战争中能够苟延残喘下来是靠这个异能,但是大多还是靠运气。首领变成了森殿下后,被认可了实力,提升到了准干部级别的待遇……所以对于森殿下只有恩情,为了他我会去消灭黑手党的敌人。这次的『荒霸吐』的危机也是,会竭尽所能去解决。”
“我很期待哦。”太宰微笑着说道。】
太宰治的笑容让人很不舒服,至少中岛敦这样感觉。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中岛敦左右看看,透过窗外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
“他暴露的太明显了啊。”江户川乱步此刻盘膝坐在红绒地毯上,看上去有点不高兴——方才乱步大人试过了他无法拿起桌上的小糕点——瞟了一眼兰堂的幻象。
“什么?”中岛敦的疑惑更深了。
其他人已经习惯了跟不上江户川乱步的思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