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年。
苏湘儿七岁,每日除了唱小曲儿背词儿就是学习三弦和单弦。
银花老娘娘整天揪着苏湘儿到自个儿跟前儿检查课业,弹错一个音儿就少不了被打手膀子,唱错一句词儿,屁股就免不了要挨板子。
银花老娘娘最是擅长‘岔曲’,调教苏湘儿也多以岔曲为主。
日复日的练唱,苏湘儿的一腔‘黄鹂调’唱得极好,《西厢记长亭》里边儿的唱词也是唱得婉转迂回。
转眼。
苏湘儿十岁,曲词儿都已经熟记于心,这日里苏湘儿在园子里吊嗓子,唱着最擅长的《西厢记》。
‘秋色凄凄,衰草离离。倚望河桥景物稀,斜阳渐下水流迟.......’
恰逢惜花园子的戏主子到后院儿里挑人,远远便听到这婉转的‘黄鹂调’,次日便将苏湘儿要了过去,作为戏主子接班人给培养起来。
这届戏主子名‘锦兰’,曲儿娘娘们都叫她兰姐姐,也曾是红极一时的曲儿娘子。
如今二十八岁,已经做了戏主子三年,已婚配,有一儿子养在乡下。
戏主子是整个园子的掌事,每月只唱两次曲儿,月初一回,月末一回,随着年岁增长就不再登台。
除非是必要的场合需要压场或是指名邀唱,才会亮一亮嗓子。
戏主子由每一轮的曲儿娘们交替下来,是专门儿挑人放在自个儿身边儿培养起来的。
若是前一任主事罢的早,也有刚满二十五岁便做戏主子的。
戏主子的要求极高,曲艺样样精通,乐器无一例外,另外便是二十五岁前不得婚配,怕倒了嗓子,坏了苗子,年满三十五岁方可身退。
苏湘儿被锦兰带在身边一带就过了三年,这天儿园子前厅开着场子,唱曲儿的曲儿娘娘‘枣荀’因昨个儿夜里着凉感了风寒,临了上场还发着热,嗓子沙哑得听不了。
戏主子几番思量,破了曲儿娘们到十五岁方可上台这个例子,换了年仅十三岁的‘苏湘儿’上场。
苏湘儿准备良久,一上场,曲儿迷们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唏嘘。
苏湘儿抱着三弦,坐于台中央,着一身浅蓝色的梨花长旗袍,弦声一起,随着自个儿烂熟于心的调调就出了声儿,一曲《西厢记》,唱进了听客们的心缝儿里。
一曲毕。苏湘儿作揖鞠躬下了台。
听客们纷纷叫好。
戏主子锦兰也是一脸的欣慰,这个例子也算是破得好,破得响亮。
一鸣惊人之后,苏湘儿开始跟着园子里的曲儿娘们跑场子唱曲儿。
到苏湘儿十八岁时,已在整个北平都小有名气了,不少达官显贵都冲着苏湘儿这个名儿来的。
一时间,惜花园子每周三次的场子,听客源源不断,接外活儿跑的场子自然也就多了。
这天儿,园子接了一个大的外活儿,给陆军第三师秦师长的生日宴唱曲儿助兴。
戏主子锦兰安排了苏湘儿同自己,还有两位有名气的曲儿娘娘一同去应这一活儿。
这一场生日宴,除了传统的京剧‘荆门班’,就邀请了惜花园子的来唱曲儿,来的宾客非富即贵,自是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荆门班和惜花园子都在宴会开场前一个时辰到了,掐算着时间,该练曲儿的练曲儿,该吊嗓子的吊嗓子。
晚宴一到点儿,传统京剧‘荆门班’首先上场演出。
后台里,苏湘儿给自个儿化着妆,戏主子锦兰瞄了苏湘儿一眼,笑了笑道:
“湘儿是越发水灵漂亮了,不像我,老了啊。”
苏湘儿闻声放下脂粉,转头说道:
“兰姐姐这说得哪儿的话,我这丑模样在您跟前儿,都灰得看不见颜色了。”
锦兰被她这调皮模样逗笑了。
“你呀!就是个小贫嘴!最会讨人开心了。”
小小的后台,因为几句调笑的话缓解了略微紧张的气氛。
几位曲儿娘娘换好衣裳,站在镜子面前照了照,确保没有遗漏之后,便准备着上台了。
首先开场的有名气的‘春喜’姑娘,其次是由苏湘儿过场,而后是‘秀禾’姑娘垫场,最后是由戏主子锦兰压场。
开场一曲《山坡羊》引得众宾客乐道乐矣。
过场苏湘儿一登台皆是掌声叫好,立于台上,随着调子起,一首《喜千秋》唱得宾客喜不自来。
垫场一首《秋声赋》道尽这秋意绵绵。最后,压场一曲《福增寿添》给秦师长贺寿。
曲毕,惜花园子同荆门班一同坐着车离开了秦师长的府邸。
次日没有戏。
戏主子瞧着苏湘儿无聊的紧,便准了她一天儿假,让她出去外边儿溜达溜达。
这可把苏湘儿高兴坏了,跑到自个儿屋里,找了身素净的杏色点缀粉瓣儿梅的旗袍,没让自个儿的丫头跟着便出了门儿。
与此同时,戏主子锦兰接到了秦师长派人送来的几匹苏绣的缎子,还有单独送给苏湘儿的一只翡翠镯子,一条珍珠项链儿,一对儿珍珠耳环,外加书信一封。
锦兰礼貌替苏湘儿收下,转身便阴沉了脸色,唤来丫头出去寻苏湘儿回来。
锦兰径直去了后院儿,到了银花老娘娘的屋里头,给老娘娘说起了这事儿。银花老娘娘眉头一皱,只道:
“湘儿这孩子红透了半边天,这事儿还用说吗!这秦师长明摆着是要纳了湘儿做他的姨太太了。”
锦兰喝了口茶水。
“湘儿可是我一手培养的接班人,二十五岁以前不可婚配!更别说还是给人做小了,那秦师长都快五十了!怎能葬送了湘儿的后半辈子!”
银花老娘娘一拍案。
“锦兰,还记得你自个儿当年是怎么想法子躲过的司令部的陈司令吗?你是聪明人,你自个儿知道怎么做,你来我这儿只不过是还没下了胆子!”
锦兰点了点头道:
“行了!这戏就再演一回吧!这茶喝着格外的清苦!是该扔喽换一罐好茶了”
银花老娘娘一把盖上了茶壶盖子,道:
“你不喜欢喝可以不喝,这茶是湘儿孝敬我的!你可别打这歪主意!”
锦兰调笑着出了屋子,径直去了自个儿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