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话

上官月淞看清了他耳后到颈肩的印记，一只舒展蝶翼的黑色蝴蝶，和一串串英文。

刚才她就注意到了，只是因为隔得有些远又受了伤没能展开神识，她看得并不是很仔细。现在，距离拉进，她很容易看清，却也很容易竖起对方的警备心。

少年明显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眉头下意识地深深蹙起：“抱歉，但是你冒犯到我了。”

他出声打断上官月淞的打量，上官月淞只好收回目光，简单向他道了一声歉。少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不想在纠缠些什么，也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周围不断飞舞的黄纸符文上。它们是刚不久出现的，就在他提醒上官月淞的同一时间，从闪烁金光的符文漩涡里，疾速分裂出来，随着风向一起飞舞，也不知符文后面的操控人是什么主意，迟迟不现身，还弄出符文来控制他们走到一起，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宣布一样。

就在他沉思时，空中，给人感觉更像是远方，传来了一道稚嫩的童声，有些空灵，是个幼儿的声音所拥有的声线。

“异号集市的规矩，各位难道还不知道么？怎么三番五次地来触犯法度的限度？”

声音太过无虑，和眼下紧张的氛围，风声鹤唳的环境格格不入，却更能添增人们心头的忧虑。他所说的一个个字就好像一根根针，直扎得店家心神不宁，慌张失措。他后悔了吗？店家隔着布料轻轻摩擦着口袋里的中等元币，心里不知是忧虑多还是喜悦多。陈安安同上官月淞一起扶持着先前的弱女子。女人则是因为收到太多惊吓昏迷不醒，陈安安只好把她放置在地上，让她的头和肩膀靠在自己身上。因为女人本来就很轻的缘故，陈安安没让上官月淞帮忙，她主动担任起了照顾女人的任务。她能看出来，这个女人应该对上官月淞很重要。

周围的黄纸符文迅速旋转飞舞，人们的耳边仍是停不下来的大风。头顶的亮灯摇摇欲坠，作出下一秒就要掉落的样子，但哪怕再如何晃动，它的光芒仍不及符阵发出的万分之一。

符阵的光线在蹭蹭递进，在增强。他们的眼前全是光亮，过于刺眼的光亮，让他们顿时有一种失明的恐惧感，他们现在什么都看不到。

亮光之中，上官月淞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桂香。

强光的存在只有一会，灯光很快黯淡了下来，到了眼睛能够稍稍适应的程度。一睁开眼，便能看到面前冷眼瞧他们的幼男。他身着一件鹅黄色袍子，上面用金线和黑线交错点缀，晕染开来的水墨随便落了几处，衣服和发丝皆飘飘逸逸，宛如嫡仙。身高只有一米左右。她的旁边站了一位漫不经心的少女，脸上带着深邃的红色面具。

陈安安见到声音的主人后，表情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但她明显更好奇那个带着红色面具，有着齐肩短发的女子。而少年仍是淡漠的模样，看不出他是否有心理变化。

“令姐姐，”少年身边自动打开隔音罩，“事情还是交我来处理吧，你走个流程就好。”

“令姐姐”似乎很满意他“舍己为人”的态度，点了点头，随手走向了一旁的黄梨木椅，缓缓落座，白皙的长腿搭在另一条的上方，同一时刻，隔音罩破裂。

少年上前一步，踩着仍沙沙作响的风声，不紧不慢。他缓缓开口，果然是那道纯洁的童声，“我名曰昏明，是法度之一。”

上官月淞默默咀嚼着“法度之一”四个字，这才明白“法度”并不只是集市的条规那么简单，“之一”则暴露了“法度”不止一人。思索到这里，她抬眸看向一旁看似小憩的少女，不安地揣测对方的身份：她又是谁呢，也是法度吗？如果她是法度，那么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又一切会不会影响到她与我之间的关系呢？虽然只是交易的关系，但上官月淞也不想搞得那么僵。她现在在思考：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

深红色的面具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上官月淞看见这一举动，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命令自己去看白发黑瞳的少年。

雪色的长马尾在他身后飘荡，他的目光冷凝，真有了几分仙人的模样。可上官月淞很清楚，仙人什么的，世上根本不存在。她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变化，才发现仅男子一人面色平静，其余人皆长着嘴巴，什么都不敢说。在灯光剧烈增强的时候，他们便失了声，失去了行走的权利，直到昏明开口对他们讲第一句话的时候，禁制才解除。有了说话的机会，却没有一人动起说话的想法来，当然，除了上官月淞，和印着蝴蝶印记的男子。

昏明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们，继续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惊扰我们？有何目的？”

“谈目的就过了，只是请求。狼狈为奸下去的结果是生灵涂炭，法度大人们难道还要纵容？”他的目光冰冷，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我们自有这么做的理由，不用你来操心。”

“助纣为虐，还需要理由吗？”一步步紧逼，就算是要用刀尖指着对方的脖子，他也要得到一个恰好的答案。昏明的回答模模糊糊，没有边缘，让少年感到烦躁和无力。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他也不能做更多的了。

“是否顺应你们的意我不清楚。”

昏明倒没有为他的态度而感到生气，仍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就如水平如镜的潭水，不起一丝风波。

上官月淞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没有想加入谈论的意思。比起这场没有意义的争辩，她更好奇神秘人的真实身份，能担上“法度”二字称呼的，应该不是一般人吧？她抬眸望向保持沉默的少女，目光却时不时落到她的肤如凝脂的小腿上，小腿不明显地摇晃着，连带着黑色高跟鞋一起。周围仍刮着风，她的裙摆被风悄悄吹起。突然间，收到了一条讯息，是来自神秘人的——是不是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果然没睡。上官月淞回了一句，对方很快给她发了第二条讯息：你应该很好奇发什么了什么吧，那为什么自己不去查呢？这条讯息没有回答自己的那条，而是依旧鼓励她去调查事情真相。

上官月淞静静等了一会，仍没有收到对她消息的回复。因为考虑到对方可能在等待自己的消息，她随口回了一句：不是很感兴趣。等待了一会，神秘人给她发了第三条讯息：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对我的身体吗……徒弟，你的眼睛往哪看呢？

她往哪看了？听着她染上丝丝情欲的声音，听着她撩拨自己的声音，上官月淞下意识想要反驳，却抬头撞向远处的深红面具——神秘人明显在看她。

她的耳根有些微红，连忙转头不再看她。这样的动作在现下，好像是在逃避一样。目光触及昏明难看的脸色时，她的心情又突然一下子平静了起来。

上官月淞忽略过他哀怨的眼神，目光落在他们身后的符阵上，风仍响亮有力地呼啸着。闪烁着点点萤光的符文夺目，幽绿的萤光不知何时分散开来，向上官月淞一行人飘飘洒洒地去。上官月淞很确定，这萤火是风速慢慢减弱后出现的。它让上官月淞联想到蒲公英，蒲公英的种子便是由风来传播的。

一旁的少年心知得不到答案，也就不愿再争些什么，“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浪费了点时间，不过还是足够供你执行处刑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店家露出有些慌张的表情，但很快，慌张的表情变为了害怕，然后是隐忍。

陈安安沉默不语，只是抬眼去看上官月淞，想问她的想法。但上官月淞什么也没说，尽管她已经注意到了陈安安在看自己，但她还是没有动作。

她会救无辜人，但不会救自找麻烦的人。

昏明没看他们，而是提步走向了带着红色面具的少女。就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带着红色面具的少女先一步站了起来。她蹲下身来，轻拍对方的肩膀，想要在他耳边说些什么。

可刚想开口，神秘人的话就被打断了。她站起身来，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抬头便看到了正注视着自己的上官月淞。刚刚就是她打断了她的话。

昏明身边的隔音罩瞬间破裂，他不善地看着上官月淞，质疑着她：“你要为那位罪人说话吗？”

“罪人这个称呼过分了吧？”上官月淞直视着他，她深邃的黑瞳对上了另一双墨瞳，“他是为了天之晓的所有人在谋利，不能酌情处理吗？”

话音未落，陈安安便难以置信地盯着上官月淞，她差点要站起来去拉住她。同一时间上官月淞收到了一条讯息：你疯了是吗？

是那道熟悉的温柔的女声。

上官月淞勾了勾嘴角，泛出点点笑意。

上官月淞：没疯，突然想乐于助人而已。

再说，不是有你在吗？

这一句上官月淞没发出去。

她心里知道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