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已经记不得自己初来食尾蛇的时候了。
那时的他,迷上了酒,还是那种很烈的酒,几杯下肚,就会不省人事地趴在酒桌上,然后迷糊地睁着那只单眼,颤抖着手继续给自己续酒,任凭酒水浪费地洒在桌上。每次都喝得手下不得不把烂醉如泥的他抬回去。
阿尔伯特看不下去,劝他,他迷迷糊糊地听着,胡乱地应了几句就把阿尔伯特打发走了。
伤身又如何?拖着这副半死不活的躯体,又有什么用?荒废吧,反正有数不清的岁月在等着他铺张浪费。
用火辣灼喉的酒精,将那些痛苦的烦恼和回忆,连同灵魂一起淹死。
而现在,他喜欢甜品,那种腻得可以让人沉浸其中的甜,咽进腹中,像是要强行给自己毫无生气的躯体加上一点人间的烟火。
可那种常人都受不了的甜腻,到了他嘴里却只剩下麻木。
也罢,他一个“死人”,又有什么资格享受美好呢?
最先一批忠心耿耿、助他成为天王的那波人他早已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有一个人还模模糊糊地还记着有他存在。
那是他刚来食尾蛇的时候,自暴自弃、任由恶习侵蚀他空洞的灵魂,那个人是最先加入的,他是他的搭档,每天不辞辛苦把醉得不省人事的黄泉从酒吧里捞出来。那时的他既渴望着有别人的友爱来浇灌他这干涸的土地,又惧怕那是裹着蜜糖的毒药,但从那时到他登上天王的那一天,他一直不离不弃。
所以黄泉给了他天王秘书,那个仅次于天王之下的位置。
但他终究还是死了,黄泉不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大概是因为任务吧。
那天他站在他的墓前,微风吹动他垂落的红发和死者墓前的荒草。
没有泪水,他干枯的心田早已再挤不出一滴发泄的眼泪,他只是静静地杵在墓前,站了一整天。
从此以后,他凭借着自己名副其实地站在了天王这个位置,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支持。
他嬉皮笑脸地黏在同僚和手下之间,但他建造了极乐园的地下黄泉国,自己独坐在华丽的王座上,俯视下面那些黑暗的拥护者——
繁华的地毯和幽幽发光的水晶骷髅。
然后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百年之久,碰到了一个小孩子。
其实他挺讨厌小孩子的,那些毛都没干的家伙总是坐在地板上一个劲儿地哭,任由他走过去给他们致命的一刀。
真是愚蠢,啧啧。
所以他故意没有带上面具,以这些小娃子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为乐,而在她看到他的骷髅脸时,他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种毫无生机的颜色——
那种爱过恨过、大喜过大悲过之后,已经再起不了任何感情的麻木。
那种他在镜子中无数次看到的,鲜艳而僵硬的颜色。
他突然罕见地来了点兴致,或许这个不一样的小丫头能带给她一点不一样的乐趣。
而在他看见了她非人类的眼睛后,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在陌生的茫茫人海中,遇见了一个故乡的人。
和他一样,有个意义上不能被称为“人”的人。
所以在阿尔伯特提出想把她当作实验品时,他才会那么愤怒,锋锐的怒气化作冷漠的笑声。
就好像他当初在囚笼里一样,注视着他的只有机械而贪婪的“求知欲”。
起了怜悯之心了吗……
黄泉啊黄泉,你有多久,没有真正地去在乎一个人了?
所以他经常把她从学校那堆课本里拽出来,美其名曰是做任务,其实上就是拉着她到处乱逛。
就像当年那个手下,把他从酒吧里拽回宿舍。
毕竟“人”还是不能脱离社会是不是?
拽着明显散发着“放我回去”的黑色气场但因为实力差距只能“黑气侧漏”的幻冥,黄泉莫名地心情舒畅。
哎呀呀小家伙一脸吃苍蝇的表情太好玩了!
幻冥内心:你个没良心的,明知道我会不爽才硬生生把我拽过来的吧……(注:此时幻冥还无法读黄泉的心)
黄泉调戏地捏了捏幻冥的手,直接性无视幻冥大大的白眼。
乖宝宝就是省心。
他拉着她的手,拐进一个甜点店。服务员看了一眼黄泉,直接走到前台。
幻冥看了一眼那服务员:“你的店?”
黄泉吊儿郎当地倚在靠背上,瞅着那聪明到自己想直接上去给一拳、实际上岁数还没到双数的小屁娃子,相当之不爽地应了下来。
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把这娃子带回来是为了什么?就为了一点点小小的怜悯心?
笑死,他可是黄泉啊,堂堂食尾蛇四天王之一的黄泉啊,怜悯心这种只有多愁善感的女人才会有的东西,他怎么会有呢?
黄泉等着甜点,也是闲得没事干,打量着在对面同样无所事事的幻冥。她那双圆而亮的眼睛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
黄泉的思绪一顿。
就好像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种迫切渴望着光,却又在它们真正到来时,只能瑟缩在阴暗的角落。
拉着她的手,就如同拉着当年那个弱小而执迷不悟的自己,轻抚着他的红发,如同一个和蔼的长辈,告诉他,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哪怕没有了光,也可以栖身于黑暗中。
在你需要时,会有人拉你的。
一定会有。
甜点上来了,暂时打断黄泉的思路。精致的甜点端立在金边的餐盘里,粘稠的奶油从边角滑落,果酱在其上整齐地打着格子,鲜艳的水果点缀在顶部。
幻冥嗅了一下那香甜的气味。如果是个小女生她还能理解,但黄泉……
黄泉先咬了一口,看着呆傻着一动不动的幻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吃啊,小鬼。”
幻冥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机械地拿起那块蛋糕。
黄泉看着幻冥那副见了珍奇动物的样子觉着有些奇怪,脑子转了半圈才想到,这种消遣用的吃食,她小时候怕是见都难得见上几次吧。
可怜的孩子。
幻冥看了看那块蛋糕,尝试性地咬上一小口。那种甜得几乎发腻的味道在味蕾上爆开,说不上是一种折磨还是享受。
这口味真是,独特。
幻冥沉默地、尽可能优雅地把那块蛋糕吃完。虽说嗓子有些难受,但心情似乎轻松了不少。
果然糖就是有令人快乐的神奇功效呢。
成功把这个小麻烦塞回学校,黄泉浑身轻松,一转身看到自己一个比较信任的下属,站在他身后,一脸意味不明地看着幻冥离去的背影。
黄泉:……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下属看看幻冥,又看看黄泉,两眼瞬间放光,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着似的:“您的女儿,哦不,私生女?和谁的孩子?”
黄泉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好半晌才笑起来:“好。”
“是不是本大爷平时管得太不严了,让你们一个个都长胆子了,嗯?敢对自己的上司不敬,嗯?”
“大大大人我错了!啊——”
第二天,食尾蛇医院ICU多了一位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