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嫦娥其实从未奔月。
2
就这么一姑娘，背着一把破剑，穿着一身黑衣，顶着一头干枯的乱发，迎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咚咚地敲开了那沉重而华贵的玉家府门。
这一敲，直直地惊了满街的人。有人笑她不知好歹，有人叹她命不久矣，霎时间，几乎家家探出了头，看着，紧着这个站得笔直的姑娘。玉家的小厮提着灯出来，后面是一溜儿人马。
领头的是玉家大小姐。
一街的人，又匆匆地缩回去了。既然那暴戾的当家不曾出来，那自然就并非打打杀杀以告人的事情。谁也不能动看热闹的雅兴。
偏偏她不知道。
3
当家的道是“稀客”，请住大小姐房里了。
夜黑着，说来气派的大小姐院里只有紧巴巴的几盏子破灯。
她将剑一扔，跨出院儿去池塘边浇了把脸，洗净了一脸的血污。
大小姐闷着，僵着，皱皱巴巴问了一句儿：“女侠自何处来？”
“疆外。”答罢，将灯一吹，翻身躺在客间的木板床上。
想是睡着了。
大小姐摸着黑走出房门，留了一盏未曾点亮纸灯。
4
那姑娘收拾收拾还真漂亮。
如玉琢的一般。
方才夜里的黑衣也换成了红衣，乃是袅袅嫣然一女侠。
这女子性子直爽，竟意外地与大小姐合得来——可怜她，矜持惯了，寂寞惯了，不知多久没这样高兴过。
小姐一边往池子里扔石头一边问：“你为何不嫁人？我们这十里八乡，没见过女人行走江湖的。”
她答，不嫁便不嫁，江湖险恶怎比得院儿里人心？
许久的沉默。
小姐打岔儿，说后天是中秋节，若不下雨，月亮就又大又圆，坐在院子里赏月，倒是一件乐事，只是没有月饼，需托与当家一道儿出去的丫鬟从集市上带来。
那丫头听了这话直笑，将那多日不曾出鞘的剑远远的一扔，说，走，中秋节带你出去，我寻个铁匠铺，换把新剑，换把摔不断的新剑。
5
幸而中秋节那日没有下雨。
二人蒙着脸走在玉家当家和他那一众妻妾旁边，手里抱着一大堆月饼、新剑和杂样的玩意儿毫不避讳地坐在了人家月饼铺子的门槛上，有些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明月。
小姐扯着女侠的衣角，问：“你可曾知道嫦娥奔月的故事？”
女侠不愧是疆外来的，干脆利落地就来了一句不知道。
于是小姐就将这个家喻户晓的故事细细的讲了一遍。
讲到最后小姐似乎有点儿悲伤，说，嫦娥啊，就这么离开她的心上人了。
女侠将一大块月饼塞进小姐嘴里，闷闷道：“幸而，你并非嫦娥。”
小姐咽下月饼，方才迟钝的想起不知道这位女侠的名字。
女侠说没有名字，人称大师姐。
小姐笑着说，好，我给你取个名字。叫诗铭，一来“没名字”，二来是“师姐”——如何？
“也罢。”
6
大约人的命罢。
中秋节的第二天一早，杨家领着一众人奔丧似的，吹着唢呐，抬着十几个极大的木箱，敲锣打鼓地推开了玉家的府门。
讲是来提亲的。小姐被叫上了堂前，不知是怎么谈的——大约并没有谈过罢——那冰清玉洁的女子，和那窑子里的“佳话”定了亲。
杨家人送来的礼，被那七八个太太敛去了大半，剩下几箱素的金银首饰和一封“情书”是小姐的嫁妆。
女侠坐在湖边，将昨夜剩下的月饼尽数倒进湖里，引来一阵鱼尾拍打水面的啪叽声。
“他给你写的什么？”
话音里有强掩的哭腔。
“他说，您娴静如明月，貌美似嫦娥——”小姐站在屋子里，捧着信，长着声音吼，“写完了——”
撕碎的信纸被揉成一团抛进湖里，惊散了抢食的鱼。
“他啊，顶多算个逢蒙吧。”
7
她说我带你走。
小姐说，走不了，走了，死的人就太多了。
“我抛不下一切啊。”
8
直到大婚的日子，女侠还说，走吧，我带你，走。
她穿越人群跳上那艳红的轿子。
她穿着一身红衣，对面的人也穿着一身红衣。
她掀开盖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被泪水哽得说不出话。
小姐高声地吼，盖过了尖锐的唢呐声。
“你走罢！”
“走呀？”
“你可知道么，我一离开，父亲便要抓你做妾的！”
“先前他不过可怜我，留你给我做伴！”
“明年……嫦娥奔月的日子……你去山上罢！”
小姐伸出手猛力的一推。
“走罢！”
9
一个女侠飞身上了山。
一轮明月映着一个尖尖的亭子。
亭子中央一把断了半截的剑。
剑旁一个印着红囍字的盒子。
盒子里一封薄薄的信。
女侠，月亮，剑，盒子，信，通通落上了一层灰。
信上几行娟秀的小楷。
“诗铭女侠。
你知道么。
嫦娥其实从未奔月。
因为，她会一直守候着她的心上人。
直到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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