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佑一行四人很快步入一家食馆,落座。
“小二,来份笼蒸螃蟹、板栗烧野鸡、鸡皮虾丸汤,”丁五味顿了顿,“还有一份翡翠菜心。”
店小二迅速抹了一下桌子,端上一套茶具,招呼着:“好咧,客官稍等!”
楚天佑拿起一只茶盏,赵羽立刻提壶为他倒茶。
“赵羽哥,我来吧,”白珊珊接过茶壶,其余三只茶盏渐次斟满清亮的茶水。
“姐姐,姐姐,”
忽听几声稚嫩的童音,白珊珊闻声回首,见来人是方才一直在货摊旁流连的垂髫小童。
楚天佑饮茶的动作一滞,四人的目光交错片刻,那名孩童已经跑到白珊珊身前。
“姐姐,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眼前的这名孩童衣着朴素,袖子上还缝了几块补丁,稚嫩的小脸怯弱又坚定,黑布鞋上还沾了几点泥,白珊珊按下心中的疑惑,温柔地说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姐姐,我叫希瑶,我...”女孩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动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还是迟疑着没有说出来。
白珊珊回头看了一眼楚天佑,见他目光关切,同她一样想知究竟。
丁五味一头雾水,赵羽默默打量着这位小姑娘。
“希瑶,你不要怕,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和姐姐说,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姐姐,我...”女孩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白珊珊的发髻,“姐姐,我想买下一支你的花胜,”她从袖子里掏了一会儿,摊开手掌,手心放着几枚铜板,“可是,我总共只有这么多钱...”
白珊珊眼眸微转,再次看向楚天佑。
首饰之类的物什本就是无关紧要的身外之物,只是这是她的天佑哥赠予她的,所以会格外珍视些,若是赠予她人,总得先看看天佑哥的意思。
指尖滑过肩前发丝,楚天佑思忖片刻,噙起一抹温和的笑。
白珊珊会意,回首时已摘下一支花胜:“希瑶,你可否告诉姐姐,为什么要买下它呢?”
“因为,”女孩的眼睛里燃起星光,“今天是我姐姐的生辰,她一直喜欢这支花胜,我想送给她。”
“希瑶,你拿去吧,”白珊珊笑着点点头,将花胜放到她的小手上,“愿你姐姐良辰吉日时时有,锦瑟年华岁岁拥。”
“谢谢姐姐!”希瑶的脸上绽开笑颜,“姐姐要收下我的铜板,我姐姐告诉过我,小孩子不能不劳而获。”说着,她把那五枚铜板一枚一枚地摆在桌子上,就像小心翼翼地阵列着金银珠宝。
她澄澈天真的眼睛沾染半分复杂晦暗,白珊珊心头一动,把铜板收入手中:“好,那我就收下。”
希瑶将花胜包裹在手帕里,欢欢喜喜地跑远了。
这时,丁五味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五味哥?”
“珊珊哪,一支花胜四两银子,你却因为几文钱就送给那个小姑娘了,你就不怕她故意诓骗你的?”
白珊珊端起茶盏,温尔一笑:“五味哥,咱们在江湖闯荡数年,确实见识过人心鬼蜮,不过呢,我还是愿意选择相信!”
“珊珊,我看你呀,还是没有摸透江湖骗子的把戏。”
楚天佑“唰”地一声展开折扇:“我也愿意相信那个女孩子不是做戏蒙骗我们。”
“公子,我也相信。”赵羽附和。
丁五味顿时急了眼,用扇柄依次指着他们:“我说徒弟、珊珊、石头脑袋,你们和我处了这么久,又不是没吃过亏,怎么——”
“五味,你不也是江湖骗子吗?”楚天佑的眸光划过一丝狡黠。
赵羽唇角微勾,煞有介事地说道:“若是国主知道他信任的钦差大人丁五味曾是一名行骗江湖的骗子,也不知他会...”抬起手掌在脖颈前一划,俊眸一闪。
“你你你..”丁五味被唬得说不出话来。
白珊珊哑然失笑,赵羽笑得露出两排牙齿。
“五味哥,左不过也没几两银子,真也好,假也罢,就当咱们积德行善了。”
店小二已经端上菜肴,白珊珊拿起双箸。
“好吧,你们合伙欺负我!先前那话,就当我对牛弹琴——白费劲!”丁五味愤愤地拿起一只蟹放到身前的瓷碟里。
赵羽的眸光冷了冷。
楚天佑抿唇失笑,微微摇首。
四人不再争论,一同用餐。
白珊珊将一只鸡翅加到楚天佑碗里:“天佑哥,你尝尝,这道板栗烧野鸡真不错!”
楚天佑温柔浅笑,将一碟剥好的蟹肉放到白珊珊身前:“阳澄湖的大闸蟹鲜甜细嫩,珊珊也尝一尝。”
白珊珊眉眼弯弯:“谢谢天佑哥!”
丁五味紧盯着那碟蟹肉,吞了吞口水。
白珊珊冲丁五味使了使眼色:“喏,五味哥,蒸笼上还有一只,给你吧。”
丁五味怏怏地拿走最后一只大闸蟹,小声嘟囔着:“作徒弟的,也不知道尊师重道,给师傅我剥一只蟹。”
赵羽抛去冷眸:“丁五味,你少得寸进尺!”
“五味哥,天——”
“请问这支花胜可是姑娘赠予舍妹的?”
白珊珊一语未尽,闻声转身去瞧,又见到一位姑娘走到她身边,神色急匆匆的。
她略作大量,见这名女子与她年龄相仿,蓝色碎花衣裙已经被洗得掉了色,发丝用两根竹筷挽起,模样姣好,只是眼下发青,有些倦容,想必平日里多有辛劳。
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孩童,白珊珊侧首一瞧,正是方才的那位小姑娘。
白珊珊点头应是。
那名女子歉然地笑笑:“原是舍妹不懂事,向姑娘讨要了这般贵重的首饰,”将花胜递到她面前,“让姑娘见笑了,芸瑶特来奉还。”
白珊珊怔愣片刻,余光瞥见楚天佑似是洞悉了这一切,笑容莞尔。
“芸瑶姑娘误会了,”白珊珊嫣然含笑,“这支花胜并非是令妹讨要,而是我愿意卖给她的。”
芸瑶讶然:“舍妹怎会有那么多的银两?”看了看老老实实站在她身后的希瑶,似乎恍然大悟,“她左不过积攒了那几枚铜板,怎能值得姑娘的首饰?”
“可那是她的全部,对我来说,那便值得。”
“姑娘,这怎么可以...”
“芸瑶姑娘莫再推辞,这是珊珊与令妹皆愿意达成的交易,”楚天佑声音清朗,“那支花胜是令妹为你准备的生辰贺礼,是她的心意。”
“可是...”
“我见芸瑶姑娘冰魂雪魄(形容人品质高尚纯洁),”白珊珊立刻转移话题,“不知姑娘在何处得意,可愿与珊珊相交为友?”
“承蒙珊珊姑娘不弃,芸瑶结识姑娘实乃三生有幸,”芸瑶的眸色暗了暗,“只是芸瑶原本只是一青楼女子,如今只是做些女工的活计,勉强糊口。不知姑娘与在坐的公子在哪行得意?”
楚天佑温和一笑:“我们不过皆是云游四方的闲人罢了。”
赵羽声音沉稳:“姑娘原本隶属似锦阁?”
芸瑶语气平淡,倒不隐瞒:“正是,姑娘公子或许已知,似锦阁因经营暗娼而被官府查封,我只是一名未入教坊籍的歌女,去不了别处青楼,只好返回家中做些别的营生。”
目光交错间,四人皆恍然。
丁五味放下双箸:“我听说做歌女很挣钱的,肯定会积攒大把银两才对,为何我见姑娘的衣着这么...呃...这么朴素?”
芸瑶倒不隐瞒:“儿时母亲便撒手人寰,家父如今身患重病,卧床不起,小女子的积蓄全都投在了投医问药上,奈何终究杯水车薪。”
白珊珊暗暗唏嘘,正想着如何施以援手时,丁五味突然起身,走到芸瑶面前,往她手里塞了几张银票:“芸瑶姑娘,我丁五味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这是一千两银子,你收下。忘了告诉你,我丁五味精通医术,说不定能治好你爹的病。”
“谢谢丁公子的大恩大德,云瑶无以为报!”
芸瑶已是感激涕零,眼见就要屈膝跪地,丁五味一把将她扶起:“不必客气,医者仁心,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况且...”
况且他还是国主亲封的大御师。
白珊珊自然知道丁五味略去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无奈笑笑,心口却好似淌过汩汩暖流。
楚天佑轻摇折扇,但笑不语,他身如皓月,满天的星辰似落入他的眼中。
赵羽眼底笑意盈盈,看向丁五味的目光是少见的柔暖。
希瑶也从芸瑶的身后站出来,眸子澄澄澈澈的:“谢谢丁叔叔,希瑶长大后一定会报答叔叔的恩情!”
“嘿嘿嘿,”丁五味弯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希瑶可真会说话!”
“既然如此,”芸瑶抹了一把眼泪,“还请四位恩人赏光,屈尊光临寒舍,让芸瑶好生款待一番。”
楚天佑笑容和煦:“不必劳烦云瑶姑娘款待,还是先看令尊的病要紧。”
“容芸瑶且去收拾摊位,稍后来请四位恩人。”
“好。”
芸瑶离开片刻。
白珊珊用指尖抵着下颚,故作不解:“五味哥,你方才不是认为那是博取他人同情的江湖骗术吗?”
“是啊,五味,难得能见你出手如此阔绰,”楚天佑合扇,一点丁五味肩前,道不尽的少年意气,“你不是要骗尽天下人的钱吗?”
“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丁五味从蟹腿中剔出蟹肉来,“徒弟,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咱们骗得是不义之财,况且,”将蟹肉蘸一蘸料汁,放入口中,细品,“咱们鼓了自己的腰包,也得劫富济贫嘛,嗯~这肉真香!”
“哈哈哈哈哈,五味,说得好!”
赵羽看向楚天佑:“公子,如此一来,咱们或许要耽搁一些时日了。”
楚天佑眉头微蹙,长长舒了一口气:“无妨,以民为先,我想母...”楚天佑看了一眼丁五味,撇向赵羽与白珊珊时眉目舒展,“稍后我会修书一封,想必母亲得知此事后,定会乐见我的选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