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佑与赵羽出发时,天空仅剩最后一抹落日余晖,几颗星子在云层中嬉戏打滚,若隐若现。
赵羽换上了一身月白劲装,并未携带鸿鸣刀,一路紧随楚天佑,直奔似锦阁。转角之前,楚天佑特意望了望那家胭脂铺,正看见胭脂铺的老板在整理货架,收回目光,他向身侧的赵羽略一点头,逊于他半步的赵羽立即颔首回应,二人放慢脚步,走向青楼。
踏上似锦阁的台阶,守在门口的姑娘们自然又是好一阵奉迎,赵羽立刻顶上前去摆出一副大爷的姿态:“赶紧给我们哥俩叫上几名姑娘!”他又将装满银子的钱袋随手一扔。
一向清俊冷凝的赵羽突然演出一副纨绔公子的做派来,倒是让楚天佑不太习惯。他与赵羽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赵羽的这般模样,他还是头一回见。
短暂的喧闹后,一名手脚灵活的身穿水绿色纱裙的姑娘已将钱袋牢牢抓在手中,随后福身行礼:“多谢公子!”
“哟,”老鸨又扭动着她那壮硕的腰肢向他二人走来,看到楚天佑时脸上瞬时笑开了花,“我说为何我的左眼皮一直跳,原来是贵客来啦,”她也注意到他身旁的赵羽,手腕一翻,红色丝帕顺势扬起,“呦,楚公子的这位友人长得也是仪表堂堂,不同凡响哪。”
赵羽又将一袋银子扔到老鸨手中:“鸨母,今晚就有劳这几位姑娘陪着我们哥俩饮酒作乐了。”
鸨母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挑缝:“好好好,两位爷,凝华阁有请!”
楚天佑昨日便知,这凝华阁正处于这花魁房间的东侧,昨日珊珊所问的那所与众不同的房间,其使用者正是花魁挽君。
于是周身的这六名姑娘簇拥着楚天佑与赵羽二人再次踏上了绵密的红地毯,顺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周围的青楼女子都涂着胭脂水粉,衣服上既有熏香,每人的身上又皆带着香囊,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浓烈得不禁让楚天佑皱了皱眉头。
想必这里的女子皆喜欢使用香料,以提升个人魅力,只是用量过大,倒真是有些过犹不及了。
想到这,楚天佑展开手中的山河扇挡在鼻前,以期将刺鼻的香味隔绝于外。
赵羽似乎看出他的略微不适,吩咐她们先去房间,他二人有事商议随后就到。
离凝华阁仅有数步之隔开时,楚天佑忽然放缓了脚步,赵羽随着他的目光向对面看去,只见一名身穿靛蓝织锦袍带着银面具的男子正推开柳萱房间的大门。
这名男子留给赵羽的印象倒是深刻,此人正是苏家公子苏怀瑜。
楚天佑淡然转首,赵羽见他的神色并无异常,也并不多想,再行几步,楚天佑合扇轻推,天字一号房的大门缓缓开启。
此厢房果然气派得多,房间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八盏琉璃吊灯照得房中灯火通明,四周的墙壁全是白玉石砖雕砌而成,各色乐器摆在盈盈细闪的水晶珠帘后,一纱之隔外,还有看台,断桌椅皆是上好的紫檀木,精致的花纹绵延其上,这些陈设放在民间,不可不谓之奢华。
跋山涉水一路走来,身为国主的楚天佑想到楚国疆域内那些艰难度日的穷苦百姓,多少人还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再看到这小小的青楼里竟有这富丽堂皇的景象,心底的愠怒渐渐燃起,握着扇柄的手指不禁加重几分力道。
也不知朝廷每年拨下的银两被这些地方父母官用在了何处,看来确有必要查得一清二楚。
凌厉的目光在他的眸中一闪而逝,在他人看向楚天佑时,他已如平常般唇边噙着一抹温和,在众人的招待下坐上首位。
姑娘们或歌或舞,或唱或跳,鼓乐齐鸣、羽衣翩跹间,蜡烛已燃了大半。
推杯换盏间,姑娘们皆不胜酒力,纷纷醉倒,徒留楚天佑与赵羽二人清醒,他二人千杯不醉自然多亏了丁五味的不醉丹。
“小羽,”楚天佑放下酒盏,合扇起身。
赵羽随之而起:“是,公子。”
凝华阁中有一扇门直通隔壁,换言之,直通挽君的房间。赵羽拿出细丝勾掉门闩,二人环顾四周见未有异常后轻轻推门而入。
刚入房间,便有一股幽微的香气袭人而来,清纯而幽远,细闻之,是淡淡的肖兰香。房间陈设雅致,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靠墙的木案上设着香鼎。浅紫色绣银纹的地毯上立着花梨木制的桌凳,光滑的桌面上有四只瓷杯倒扣于托盘中,楚天佑与赵羽二人分别在房中细细勘察。
推开房中的隔门,楚天佑步入里屋,略作环顾,便知这是挽君的卧房。东边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淡粉双绣花卉的纱帐。床的斜对面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摆着菱花铜镜和漆雕兰花的首饰盒。靠近小窗边的檀木桌上放着几张宣纸,一句“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的书法鸾翔凤翥,气韵生动。旁边还有一支毛笔搁置在砚台上。
楚天佑目光如炬,细细查探不放过房间的任何一个边角。打开梳妆台的小橱,便可见各色发簪珠钗,妆奁中,放着各色的脂、泽、粉、黛、香,其中的红簪盒引起了楚天佑的注意。
打开簪盒,盒中放着却是折叠的信纸。楚天佑放下簪盒打开纸张,发现纸上确实写着一行字:笺君,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死于那场祝融之祸...
无意间抬眸,楚天佑发现妆奁下还压着一张折纸。
这张纸上写着的,是各色中药名,名称后还标注剂量,原来是治病的药方。
看着白纸黑字,楚天佑疑惑地皱起眉头,捋着肩前发丝,捕捉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思绪。
“公子。”
楚天佑闻声转首,见赵羽径直向自己走来。
“小羽,可有所发现?”
赵羽摊开手掌,掌中的黑布上躺着一块碎瓷片。
这块天青色的碎瓷与方才所见的瓷杯同色。
“公子,这是在檀木桌下发现的,想必是打扫时所遗漏的。”
楚天佑若有所思,缓缓点头。
将两张信纸收于袖中,楚天佑轻声道:“小羽,咱们回去吧,以免打草惊蛇。”
赵羽略低头:“是,公子!”
他们二人将房间陈设还原如初,并依原路返回,然后趴到凝华阁中的桌上,装成醉酒熟睡的模样。
不多时,老鸨就到房间发现了他们,命酒保将他二人带到客人专用的卧房安顿。
地下卧房,酒保将他二人放到同一张塌上后,嘟囔了几句便离开。
“公子,”赵羽猛然起身,身子一转,已利落着地。
楚天佑亦整衣起身,立在赵羽身旁打量着这所昏暗的房屋。
房中陈设朴素,仅一桌一橱一床榻,与方才的奢华的厢房形成鲜明的对比。
楚天佑拾起折扇:“小羽,咱们去看看。”
“是。”
出了房门,便是地下走道,走道较窄,约能容两人并排通过,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就嵌着一盏烛灯,他二人前后还有几处房间。
路过一处房门,一阵淫靡之声忽然传入耳中,楚天佑脚步一顿,眸光微闪,转首一顾,赵羽的目光冷如玄冰。
“瞧瞧你这个脸蛋,凤仙,让我好好疼疼你~”
“哎呀,公子,干嘛这么猴急,咱们到榻上也不迟。”
...
一男一女的声音通往地下的木梯传来,渐渐响亮,楚天佑与赵羽察觉后迅速施展轻功返回屋中。
“公子早颁布律例明令我楚国女子皆不得倚门卖笑,没想到此地竟然阳奉阴违!”赵羽立于楚天佑面前,冷峻的眉眼再添怒色。
楚天佑合目长息,努力浇灭心中的怒火。
他一早便察觉此地奢侈糜费,原本怀疑本地县令唐川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他命小羽去查,未果,他一直有所疑窦,原来关窍真在此处。
伪国主叶洪时期,各地官员为敛财大设青楼妓院,女子卖身所得十之四五被官府抽成,纵是如此,开设烟花之所的富豪乡绅依旧可获丰厚的油水,当时民生凋敝,也不知多少女子被逼的走投无路,流落风尘,多少男子因对**的狂热膜拜,致使妻离子散,家败业衰。
复国后,楚天佑为除此毒瘤,严禁女子倚门献笑,遂废除妓院,允许经营的青楼,也仅仅是歌舞消遣之地。唐川当真无视朝廷法纪,阳奉阴违。
半晌,楚天佑才缓缓睁开眼眸:“小羽,看来,这休明县令的乌纱帽是留不得了。”
“公子,明日我就传令郡守府,捉拿唐川!”
楚天佑唇角微勾,带着锐利锋芒:“小羽,莫急。”他展开折扇,在房中踱了几步,“待挽君之事水落石出后,你我同去郡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