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再一次注视着这平静的世界。所有的好不容易想起的回忆,都带着一股清凉的雪水,流回了我的大脑。
很快,它就把所有的色彩还给我了。
这个世界依旧毫无异常,继续着它的运转——世间万物,奔赴虚无。
那些花瓣依旧在漂着,在从未停止的河流里上下浮动,同时奔赴远方。
这条河在我昏迷的时候,也不会停止。所以,这些花瓣,已经不是最开始我看到的那些了。
但不知为何,这幅景象却和我看到的第一眼完全一样。依旧盛大,依旧宏伟。
“卡尔顿,你醒了。”沃夫帕毫不在意地对我说。“你看起来都想起来了。”
“是啊,全都想起来了。”我说着,平静地提起了那瓶还未打开的酒。
“那就和我……”
我站了起来,向前一步。看着这满河的花,心中越发波澜汹涌。就好像所有花瓣对自己命运的愤怒,对波浪沉浮的怨恨,都一瞬间顺着河流涌上了我的心脏,流入了我的四肢。
为了无可奈何的米娅!!!!
我拿起了酒瓶,重重砸在了他的头上。
一时间,玻璃碎片和红酒撒在空中,在月光下,显现出了和河流中花瓣一样的宏伟。他也顺着我的打击方向,头拉拢着,久久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卡…卡尔顿。你要是开心的话就这么做吧,在那之后和我回战场就好……”他的头溢出暗红的血,和红酒一起,染红了他的白发。
“我不会回去,为了米娅。这一下也只是为了米娅。” 我对着已经没法站起来的沃夫帕说道。
“因为什么……?因为她很善良吗…你难道能数的清楚自己杀过多少个这种苦命鸳鸯……又亲手捏碎了多少个善良的灵魂……” 他爬过去,捡起了拐杖,而后继续不紧不慢地对我说“卡尔顿…你本应该早就死在战场……否则你你就不会变成这样的废物!”
仅仅一瞬,他一手握着拐杖支撑着身子,另一只手飞快地从背后拔出手枪。
“没事的……我愿意当一个恶人。我愿意逼你一把……” 他眼中扭曲的正义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黑焰,正在威胁着我,威逼着我。
“沃夫帕,你已经不能叫做人了。”我把红酒瓶子的瓶颈当做高脚杯,轻轻喝了一小口。“就是因为你这种人,米娅才会……!”
那把手枪不足以让我失去立刻意识, 只要我能抓住机会,把手里的半截酒瓶插进他的肚子了。我就能让这个混蛋死在这里,抛到河里,烂在泥里!
他看着我布满憎恨的眼睛,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我内心所想,缓慢地把枪放下。
“可惜了…你已经不是我需要的那个卡尔顿了。”他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费力地支撑着拐杖。“我需要的卡尔顿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座你叫它希望的塔下。”我把半截玻璃瓶往往地上一甩,提起脚将它踩得粉碎。
随后,沃夫帕平静地转身,凄凉地转过头对我说:“对了,我下星期再来找你,一是给你带点东西,二是看看你有没有可能回心转意……”
我已经不可能改变我的决定了,甚至不愿意再看见他。但他接下来说的东西,却不得不让我选择同意他回来见我。
“什么东西? ”
“米娅的背包。”他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
哪怕只是提到这两个字,我都会为之一振,我甚至差点就幻想到她还活着,然后又幻想到那不可能去的魔物联邦……
“她的背包……在哪里?!”
“在烈士纪念博物馆,作为展品。”
那里的存物和取物都是极度严格的,而取物,更是不可能。先不说这些遗物都特意选了那些军方提供的东西,也还会尽力联系家属,寻求意见。
据说,他们在我回来之前,米娅的父亲以为我也死了,就点头同意了这件事。在我回来之后,匆忙地把一切都托付给我,也忘记提了这件事。
所以,我也面临了一个大难题。
“你能取回来……?”我匆忙地问他。
“不好说,卡尔顿。不好说。”他摇摇头,毫不墨迹地离开了。
于是,又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甚至懒得和他打个招呼,就这样回去重新提了一瓶酒,又再次平静地坐在河边。
看着明明瞬息万变依旧毫无变化的河流,内心的苦楚也越发明显。以至于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也没有把那瓶酒打开。
他说到底,也不是完全疯的……但他犯下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偿还我的……
——《被我遗忘的平原》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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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依旧是我,卡尔顿。对于昨天没有营业的事情啊……我很抱歉,所以,千万别莫名其妙举报或者再去说什么这老板怕不是死了什么的,我好好的,就睡着了,累了……从今往后,马厩鸡窝不会关门了!它会每天准时营业,也一样欢迎每一个带钱了能喝酒的,来这里喝一杯。马厩鸡窝,一视同仁。
【16823年 6月11日 火怜日 上午】多云
酒馆依旧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改变。
但我多年以来终于有一天是笑着,充满精神地开业了。
我甚至脑子一抽就去店前种了点东西,特意擦了擦窗子,还把之前谁落在这里的那本叫《森灵颂歌与狼嚎合唱之日》的百合向小说给看完了。
不知为何,我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甚至从没觉得生活是这样愉快的事情。
我居然还决定从早上七点假开业(指不在信息平台显示开业,但通知老客户,并且确确实实开门营业)
就算是开始工作了,我也不觉得劳累。凡是因为关心我而询问我状况的老主顾看到我的精气神都对我露出了我平常不可能看见的笑脸。
以及,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状态,我今天的运气好的离谱……
大概早上八点,我低头擦着杯子,看着着一屋子的熟人,心里越发舒坦。
叮铃——
哦,铃响了。
“早上好,来杯什……”我放下手中的杯子,向又一个客人问好。但在我杯子放下的一瞬间,我就愣住了。
我至今忘不了那件白色丝绸,金纹镶边,加以红石装饰的圣袍;也忘不了那个慈祥,正义而又温和的老人。
一瞬间,我们所有人愣住了,过了好大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至高无上,备受尊敬的教皇大人。
但在我们开口之前,教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同时走到了我的面前。
“下午好,孩子。” 他端端正正地在我面前坐下,同时认真地拿过了菜单。“今天是个很不错的日子。”
据说,教皇已经活了一万多年,是个名副其实的老人。老到他有资格叫任何一个任何一个人“孩子”。他的功绩,有些被记住,写在书上,记在歌里,被我们知道。有些,则仍由时间淡化,就这样被忘记。
他看上去并不老到变形的程度,而是正好在一个一生的所有都沉淀在脸上的时光。身形偏瘦,身材很高,看上去就有种威圧感;一看就是气宇不凡的传奇人物。
他的面貌十分慈祥,如同一个好好先生。没有胡子,人也十分整洁。一头黑色短发,拖起一顶散发神圣光辉的帽子,显得他既不迂腐,也不张狂,只留下一脸的善良。
很多人都会莫名其妙地猜测教皇一定是个伪善,不愿意相信会存在这样的好人。但,无论是谁,凡是见过他的,都会不由自主地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教皇看着菜单,和孩子一样地偷笑了一下。然后像一个老人一样,扶着额头和帽子,把头微微低下。“哈哈哈,不好意思啊,孩子,这些名字我确实是看不出个什么,能给我推荐一下吗?”
“我看看啊…您喜欢喝什么样的……?”
“全都来一杯,可以吗?我需要了解一下。”
我一下子人傻了,就楞在那里。
酒吧其实也卖其他的汽水饮料和功能饮料,我以为他要的是那个。说到底修道士是可以……喝酒的吗?
“嗯?怎么了,孩子?果然有点困难吗?”
“啊……嗯。是这样的。”
他又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然后指着菜单“那就,这几样吧。”
但他点的,都是必须现场调的,没有罐装的,没有无酒精的,甚至还都是有点麻烦的。
“那个…教皇大人…你真的能……”
“暂停一下,你不必叫我大人。这已经是不知多久以前的烂俗了。”
“这只是对您的尊……”
“哈哈,难道“教皇”还不够尊敬了吗?不,已经足够了,反倒是如果你们叫我大人,那我在过去的努力还全都白费了。”他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无论是国王,还是教皇,甚至是你的父亲。你们都可以毫无顾忌地用对方的名字来称呼,那我的其中一项工作才算完成呢。”
我好不容易听出了这话中的涵义,于是继续一边调酒,一边追问下去。
“您的任务…是什么?为什么要用一万多年来完成?”
“嗯…听好了,孩子。其一,我希望你们每一天的明天都会更好。其二,我希望你不需要记起这些任务。其三,我希望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叫我朋友、兄弟,或是我的名字。其四,我希望你们不再需要我。这样,我就可以退休了,回去山林里闲着了。哈哈哈……”
我听下了每一句话,恨不得把它作为我的人生信条。
“嗯,你在尝试记下它呢。这很好。”于是教皇又眯着眼睛大笑。
看到了这幅慈祥的表情,我终于鼓起了勇气。我终于下定决心进行我的工作惯例了——
“咳咳…怎么称呼?”
他低着头,不知道写着什么(现在几乎已经不可能有人用书和笔,所以这都快成为一种上流的象征了。),听到我这么问,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有很多的名字,几乎每一个神谕者都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称呼我。”
“神谕者…?”
“你一定是没有好好学习过去的事情。孩子,我来给你补习一下吧。”
神谕者,既是一个传统,也是一个传说。
自古以来,人类不会和其他种族一样单一对某一个神崇拜,而是同时尊重每一种信仰,每一个神。也正是因为如此,人族才没有被其他种族集火,而是作为了交涉和谈判的中心。
据说某一天,人类获得了神喻。
“会有一个忘却一切,对这里的所有事物都感到陌生的人。那个人是我们赐予你们的,是你们应得的。他会带来你们从未听闻的学识,带来你们从未知晓的力量。”
之后,在428年,一个男人被从水井中打捞出来,却一滴水不沾。问他怎么掉进去的,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全都不知道。
这便是第一位神谕者。
之后,人类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神谕者,一个又一个时代。甚至是语言,主义,这些都变更过不下几百次。
但,已经有两千四百年没有出现过神谕者了。我们也许不再神谕者拯救我们,但一旦真的有了神谕者……人类又会怎样地前进呢?
“话说,我们现在说的语言也是出自上一位神谕者啊。”教皇补充道。“没错,就是这种…叫做“中文”的语言,虽然它是最难学的,但是我见过最有内涵的……”
我有点难以想象,一个人要怎么创造出一种如此宏大的语言……要包含这么多的内涵,以及……这是神造的啊,那没事了……
我对这些神话并不很感兴趣,加快调完了教…皇要的那几杯……
“等等,所以我应该叫你什么?”
他也猛地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上一个神谕者叫我伊帕佩斯(取自单词Hypocrisy),不过他和我共事几十年之后就没这么叫过我了。哈…也不知道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挺好听的名字啊,为什么他后来不叫了?可惜了。”
“他也没和我说过,但他走了(单纯指老死了)之后,我还是就用了这个名字。”
谈话之间,我又忘记把酒递过去了。于是赶忙补救似的把酒递过去。“抱歉,你的酒——”
酒杯在桌上滑动了一段距离,随后平稳地停住,正好一滴不洒出来。
“哦,很漂亮的杂技。”他笑了笑,然后拿起了手中的书一本正经又带着微笑地对我说道:“就你的服务态度而言,我感觉非常不错,这几杯酒的品相也非常的好。我觉得你完全有资格申请成为A级小型酒馆——”
“等下等下……这是在,做年度调研吗?!”
“我以为你早就看出来的了。”
“不,等等……你是教皇啊?!”
“哈哈哈,既然人族大陆都归我管,为什么我不能来看看?”
他缓缓接过酒杯,轻轻一泯。
“孩子,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我只是坐在教会里按章的话,那就简直太浪费我的才能了,况且我还就是因为能干能吃苦才当上的教皇。我就是应该多像这样,时不时加入这些小的工作,这样,一是长见识,当学习了。二是……我得看看谁不和我一样认真工作,好去教训他们!”
我一时间不免有些感动,特意仰头看着天花板。以至于完全忘了应对一直以来民生官都会问我的问题……
“你是这里的老板吗?”他终于还是合上书笑着问我。
“不是。”
他不但完全没有感觉到意外,而是直接把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全都念了出来——“嗯,卡尔顿。你的战友米娅在死前,把这家酒馆都托付给了你。但是这其实缺乏正当的手续,更何况米娅压根没有写遗书的习惯。所以,你是代理店长,而她,才是这家店的店长。”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说:“根据这个审核来看,如果你不是店长的话,你没有资格申请提高等级,也没有资格收徒,对吧?孩子?”
“是的……说的完全正确。”
他笑了一下,直起身子,把书收了起来。
“虽然我不能一声令下,但我有办法帮助你。但这可能又要让你面对你的过去。”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紧紧握住这只苍老有力的手。
“您……有办法帮我吗?!!”
“没错。我愿意帮助每一个这样恳求我的孩子……”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随后郑重地站起身。“我可以给你和米娅补办婚礼,以我为证婚人。怎么样?”
我一时间楞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揉搓着指骨关节。“真的……可以吗?!我已经,等着一刻太久了!!!”
伊帕佩斯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我允许你的心愿,同时否决所有的命运。这是你应得的,卡尔顿。”
随后,伊帕佩斯又轻轻摇了摇头。
“但你需要找来至少十个可以为你们的爱情证明的人。可以吗?否则你们的婚礼很难有实际性的作用。”
“无妨……我愿意一试。”
“对了,你的老战友奥尼让我转告你,他到时候会来的。这些事情也都是他找到我,和我详细说的。本来,就算不是正好调研四区域,我也会抽时间来找你的……”
我,并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但曾经把手伸进过他的肚子里……他只是我当时无意中救下的其中一个人,一个抱着收音机止痛的奇葩。
可惜,伊帕佩斯趁我沉思的时候,把现钱放在了我的桌子上,随后便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我甚至……不,到时候还会见到他的……
米娅,我对我自己的承诺,马上就会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