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没有办法了，节哀。”
就算我已经早就预料到了死神的到来，我还是难以面对这具尸体，和刚刚把我叫来救命的人。
他看着死去的同伴，呆滞地消化着刚刚的噩耗，并因为激动的情绪，瞳孔不断地发抖，抓着我手臂的手也越来越紧。
这并非是我不愿意伸出援手，我的手只是另一种死亡。胡乱用其他药物代替所需药物的确可行，但在享受了短暂的健康后，药物的副作用仍然会找上他，让他摔落另一个地狱。
我已从死神的手里抢下他三回，这次，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
我因为强烈的疼痛，顺着布满血迹和呕吐物的手臂看去——他仍在握着我的手臂，仿佛我还有办法拯救他的伙伴。
“请放开我…”我对着那只苍白的手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救他。”
“……我很抱歉。”
“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点？！”
他忽然暴躁起来，抓住我的肩膀，用可怕的眼神看着我。
“我…还要去看看其他的人。”我只能避开他的视线，慢慢蹲下，收拾器材。
我对着已经逝去的战士，双手合十虔诚一拜，提起了已经轻得空虚的医疗箱，随后走出了帐篷。
雪花纷飞，已见黄昏。
远处雪白的几座大山挡住了太阳的些许光辉，它们变成了绝望的黑色，身上的雪也有了一层金黄红紫交集的光辉，犹如一个死神，在注视着这片该死的雪地。
白天在这边下雪的云，都飘到了山那边，带着获得的纯净，在那座山的周围被染上了太阳的颜色。
其实不远处就能看见那个高塔——它如同钟塔一样在一个小镇里。
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敌人的地界。我们已经打到了地精的地界，往前个一两百千米，就是地精的城市。
“我们已经是入侵者。”我突然想这么说。
但我的反应并不很大。
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用保家卫国来说服自己的卡尔顿了。我是一个没有自我的士兵，一个无需多言的傀儡。
在我确定好了所有人的身体状态后，米娅又挺着自己的胸膛，欢快地来到了我面前。
她将背后的一把枪递给了我，对我傻乎乎地笑。
“卡尔顿，该出发了！”她用另一把枪敲敲我的钢盔。“这两把枪都是注满能量的，应该能应对紧急情况。”
我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沃夫帕。
他也点头向我肯定。
“嗯，知道了。”
说完，我和米娅朝那个荒唐的小镇出发。
路上，她一改往日的活泼，一言不发地行进着。秀丽而卷曲的银发在花雪中如同一只倔强的鸟儿，在我的身边挺进。
所有的景物都在雪中显得模糊不清，也不再重要。
我们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雪地中，随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远处的小镇也越发清晰。
“卡尔顿，快要到了吧。”她忽然这么问我。
“快到了。沃夫帕那边怎么说？”
“他说让我们先进小镇搜寻情报，然后等晚上行动。”
“行动内容呢？”
“不知道。”
本来，我不可能怀疑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句话，充满了犹豫和隐瞒。
我不由得向她稚嫩的脸庞看去。
她不应该是这幅表情——恐惧而痛苦，但又强撑轻松。
我喜欢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我最喜欢她的眉毛，就像是婴儿那样，淡淡地，没有多余一笔。
我喜欢她，如水一样寡淡。
所以，不允许。我不能她露出那种表情。
“米娅，你在骗我。对吗？”我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向前走着。尽管我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我也还是只管埋头前进。
“是。”她以我刚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对我说。
“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知道。”
“明白了。”
我点点头，故意往前多走了几步，尽力想要摆脱刚刚的回答，以至于我完全忘记了去想她到底为什么骗我……
“你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的时候就会这么说…”
“也没有。”
我很烦躁，也很不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骗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这样。不知为何，我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甚至已经有了呵斥她的冲动。
她跟在我的背后，轻抚我暴怒的背脊。 “卡尔顿…你骗不了我……当初我假装喜欢上别人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如果你真的难以忍受，为什么不讲出来？”
“到了。” 我无法回答刚刚的问题，指着已经在面前的镇子入口提醒了她一句，然后就匆匆走进了小镇里。
“嗯……”她点了点头，把难以吐出的话咽了回去。
说来奇怪，这个小镇并不是真正的小镇。镇里各种建筑都好像几万年没有人使用过，都已经落了一层灰。
而且，这里的建筑很明显就是按照人类的尺寸来做的。无论是我还是米娅，都没有想起这是地精的镇子。
在我印象里，地精就是一个本身很弱，但依靠搏命而来的科技（虽然仍然比人类差太多）在三阶九等中勉强算是中阶中等 。如一只落单的野狗，在这片大陆万事小心，哪怕是偶尔被咬掉一块肉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次，他们与人类开战，螳臂当车。
开战的原因永远都是很复杂的，例如资源，例如技术，例如宗教。我们就是论事来讲，他们完了。他们已经为了科技之神奉献了一切，不可能再有二心。甚至没有依靠魔法再留一手威胁或者后路。
那些个绿皮怪的建筑到处都有种腐朽的科技感，完全不考虑美感，就像是一堆钢铁的怪物。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摸了摸已经年久失修的墙壁。
“这里是实验场地。”
他们在墙上用了一种实验室常见的可以保持纯净的涂层，这样的话，就不必来这里打扫，不会干涉到镇子里的东西。
放眼看去，“高塔”至少有三千米的高度，如同一座小山。如果这么看过去的话，镇子对比起来其实很小，最南边和最东边刚刚好也就三千米左右。
如果真的有魔力磁场（需要以至少七个点确定一个球状空间，然后进行高浓度魔力流运转，以此形成一个磁场）的话…那么将这座小镇隐藏起来或者进行信号屏蔽简直轻而易举。
但他们有这么做的必要吗？
这里没有居民，却有动物。
养殖场里还有几头已经奄奄一息的牲口，镇子里还能听到狗的声音。
药物（不知为何都是人类的药物）和一些类似酒，玩具什么的都还好好的摆在他们应该存在的地方。
但是没有现成的食物，只能把那些本来就快死的牲口杀了。
“这里，是按照我的老家做的吗…？好像啊。”米娅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建筑，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家。
“清醒一点…这里是地精的地界。”
“嗯，好……”她点了点头，却快步走向一个街角。
我无奈顺着米娅的意，跟着她走过了几条街，来到了一家酒吧面前。
还没进门，我就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米娅指着酒吧的招牌，用颤抖的声音告诉我，“这是‘老友营地’……”
在很久以前，我就是在那里花天酒地，所以认识了米娅。这原本是她爷爷的酒馆，由她爷爷经营。她们家有一个奇怪的规矩——自己家的人不能吃上一辈的碗，要自己去创业。而米娅动的妈妈当时病的严重，也没法继承家业。所以，那家酒馆就在我入伍的第二年被民生官作为文化遗产封存，不得营业。自那之后，我就一直很讨厌民生官。
现在，看到这熟悉的红木家具和墙壁，熟悉的装修和身边的米娅，我仿佛褪下了身上的军装，又回到了多年前放荡不羁的我。
但，我进门之后，没有听到米娅爷爷的声音，也没有人给我调酒。
“有人吗？”我笑着问了一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吧台前。
我知道不可能有人回答我，我只是想这么说。但米娅她真的信以为真，跑到吧台后面，有模有样地擦起了杯子。
“喝点什么？”她终于笑着问我。
“等下还要忙呢…喝点水就行了……”
她随即抓起了调酒杯，拿起了背包里的雪水，装模作样地给我调了一杯水。
“好嘞！”
这个场景对我来说，真的很温馨。虽然我和她都还穿着军装，对讲机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命令。虽然这里落了一堆灰尘，虽然外面满天全都是雪。都无所谓，我已经很高兴了。
“说到这个惯例啊…卡尔顿，不打算和老板娘聊点什么吗？”
“能有什么好说的…米娅就是米娅，卡尔顿就是卡尔顿。”
她突然笑了起来，眼神迷离地看着我。
“卡尔顿，你当时知道我喜欢上别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啊，不准说谎啊。这是‘老友’营地的规矩！”
从那一刻起，我真的把战争忘却了，只记得了面前这深邃而纯粹的眼眸和接下来我亲口说的一切。
“嗯，是啊，我很生气，想不明白，巴不得把那个家伙掐死。”
“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当然是……”
我抬起头，再次注视着米娅。
她少有地哭了，但还是带着乐观的微笑。
“当然是怕你哭啊。”我笑着说道。
“你为什么就不能坦诚一点呢……卡尔顿，难道非要我亲自告诉你吗？”
她轻轻摸着我的胸口，依旧不解地看着我。
“我答应你…等到这一切结束了，我就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真的，我应该面对。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我没有这个资格耍帅。
我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应该凯旋而归。
米娅却很不满意这个回答，马上起身准备反驳我。但在她开口前，她的对讲机突然有了信号。
沃夫帕:“咳咳…卡尔顿，你们那边顺利吗？我想是时候了。”
我拿起了对讲机，向他汇报这里的一切。
米娅再一次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搞鼓自己的背包。
沃夫帕:“那好，你们还可以再休息二十分钟，等到雪停了之后，我们支援方面的行动就会引起高塔里驻守人员的注意。到时候，因为魔力不够，他们会使用小型战争迷雾。在那之后，卡尔顿，你要在雾中游走于小镇各处吸引高塔注意。然后，米娅，你按计划行事。”
米娅严肃地回答了一声，然后继续翻她的包。
这件事开始不对劲了，沃夫帕的计划从不会像这样让我摸不着头脑，也不会这样含糊其辞……
“咴，卡尔顿。我刚刚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事！”她突然又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里和你家一样不是吗？”
“不，有一点不一样！”
“是吗…比如呢？”
“他们居然以为马和鸡可以一起养，哈哈哈哈！”
“是吗…地精没这么蠢吧？”
我实在不觉得地精会犯这种错误，于是真的起身要她带我去看看。
“就在酒馆后面，我刚刚同时听到了马和鸡的声音。”
我慢慢走到了酒馆后面的马厩，杂乱的稻草中还真的有一个鸡窝。
马和鸡看上去依靠着那一点草和谐共处着，虽然活不久了，但能活到这个时节，已经是万幸了。
我却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把鸡窝放在那里。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目的？
“也许，是实验…？”
“怎么可能，这没有实验的必要吧。”
“又或者，这是一个艺术品…较弱者保护弱者，虽然可能转瞬即逝，但这只马却无意中保护了一个鸡窝……”
米娅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头。“啊，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做的。当初在爷爷那里的时候，我把他们撮合在一起了……”
“行吧，大艺术家米娅，说说看你为什么这么蠢？”
“我就是希望他们在我的酒馆里好好相处啊……反正都是生命…为什么不能和谐共处呢……”
说真的…你很蠢，米娅。
但我希望这个世界的蠢人再多一点……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就会像这个鸡窝这样了……可笑又高尚。
“不许和别人说啊，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蠢了！”
“晚了，我要把你的酒馆改成这个名字，让别人天天笑你。”随后，我忍着米娅的打，跑回了吧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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