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来到地府的那天,我真正看见了遍地的曼珠沙华,黄泉路上,开满了血红色的彼岸花。
传说: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开花谢,花叶永不相见……
【正文】
(一)
我,叫柒月,七月初出生。
七月,彼岸花开!
我诞生在一片金黄的太阳花田,是母亲一株一株在院里的一方土地上亲自种下的,听说,那是母亲故乡最美丽的花,面向着阳光,象征着希望。
记忆里,她总一身白衣,恬静如水。
宫里长大的孩子,非贵即贱,而我,却如同灰色地带的异类,有娘养,没爹疼。因为这个,我总被他人讥讽的叫着“没爹的野孩子”。
谁都可以欺负我。
这天,再一次被人臭骂后,我哭着鼻子跑回去找娘亲,闹着要找父亲。
母亲与往常一样,温柔的安抚着我的背,哄说我不要与人结恶,多体谅深宫里的难处,安稳度日便好。
她几乎很少抱我,贪婪的我想私心的留住这个怀抱,放肆的哭闹,以便多温存一会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突然,她变了脸色,狠狠地将我推开,重重的打向了我的屁股,一下接着一下,狠绝且不留余地。
那是她第一次动手打我。
一顿打骂过后,她又突然抱着我大哭,我很委屈,发誓再也不理她了。
但第二天她就被一帮人带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后来我才知道,宫里有个贵人小产,罪魁祸首以母亲全家性命威胁,让母亲顶了罪。听说,那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谋害皇嗣,施以极刑。
而我,被丢在了冷宫自生自灭。
天黑了,贵人们都休息了,我小心翼翼的溜出门去,每天,我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把一天的吃食找好,因为白天,没人会施舍我。
我揣着几个偷来的窝窝头,却在回去的路上遇上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太监,他们抢了我的吃食,还把我堵在墙角殴打。
我看的清楚,他们的脸上也受了伤,可我还是打不过。
天,好冷,下雪了……
我蜷缩在杂草堆里,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恍恍惚惚,我仿佛听见了母亲在抱着我无助抽泣,“恨我吧,恨我,你就不会念着我了……”
我想,我是要去找母亲去了吧。
迷糊间,一双温暖的手把我抱起,呢喃中,我喊了一句“娘亲”。
再次睁开眼已是三天后,眼前,一个陌生的女人给我上药,喂我吃饭,与我说话,教我识字……
和娘亲一样温柔。
她说,从此,这里就是我的家。
我按捺住激动的内心,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有家了,有家人了,哪怕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家。
那年,我四岁。
(二)
照顾我长大的是一位掖庭的姑姑,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只听见过一个侍卫打扮的叔叔叫她阿原,所以我就跟着叫她原姑姑。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想她教教自己投壶。
因为睡梦里,我总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白色影子拉着自己的小手在投着什么。直到后来在御花园的假山石后,我偷偷看见几个穿着华丽的小人做着同样的动作,才知道那叫投壶。
他们华冠丽服,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差不多大了点,姑姑让侍卫叔叔教我习武防身,虽然每次都只能在夜里进行。
但我可认真了,每天都在天色破晓之时带着一身臭烘烘的汗回来,再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听着姑姑的摇篮曲入睡,手上的伤疤也渐渐被磨成了茧子。
后来,我长高了,练就了一身奇葩的三脚猫功夫,打的那些小太监见了自己只能低头哈腰,却也是在揍人的时候,意外得知了母亲之死和自己身世的真相……
原来我,竟是皇帝的孩子?
得知真相的我毫无喜悦之心,只觉得心底装着满满的恶心和恨!
我是罪恶的种子,是不幸的源头,是那个男人醉酒玷污母亲后留下的孽种!
原本,母亲到了宫女年纪,是可以出宫和家人团聚的啊!
我气愤,想去宫里最大的宫殿那儿讨个公道。
但我无依无靠,瘦小莽撞,被一帮侍卫连拖带打的拉了出来,遍体鳞伤,就差一点便迈入了阎王殿。
又一次醒来,依旧是姑姑坐在床边,只是躺在床上的我变了,变得隐忍,变得冷静,变得更加坚强。
姑姑的腿瘸了一条,而侍卫叔叔一夜间变成了宫里最下贱的公公,追溯根源,只因为他们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将痛苦的眼泪埋进头枕,冲动和反抗只会给他们带来伤害,悔恨和仇恨交加,我崩溃的要疯了!
善良,在重垣迭锁的深宫里,只会让一个人被吞的骨头都不剩!
七岁之前,我只想活着便好,七岁之后,我怀着一颗仇恨的心长大,却在姑姑和叔的陪伴下,暂时忘掉了仇恨。
可偏偏有一天,有人要拔起我心里的刺。一个公公打扮的人来到冷宫找到我,说要接我去一个好地方。
我才不相信呢!
可就在我转身之时,公公突然变了脸,用姑姑和叔的命威胁我,说给我一日时间考虑,之后愤愤离开……
我坐在荒凉的台阶上等了他们一天一夜,看着朝阳变成夕阳西下再重新破晓,依旧没有人回来,这才起身朝着走了无数遍的御书房走去。
这一年,我十四。
门口的侍卫第一次没有拦我……
(三)
在门口,我听见了两个人在对话。
一个是传闻中战功赫赫的将军,一个是我恨到骨血的男人。
虞殇打不过大晟,便要送公主去大晟和亲。
愿赌服输也就罢了,可皇帝想的竟然是让公主去送死,以此放松对方的警惕,借机以假和平之象挑起他国内乱,除了大晟的战神将军。
虞殇的将军虽是败了军队,却也非人品卑劣,不妥的话还没说,就被狗皇帝以权威胁下了执行令。
这架势,怕不是前一刻大晟兵败,后一秒便要收权立威了。
我无声的听着,无声的将指甲嵌入了手心。
恶心,恶心极了!
就这样,我第一次披上华服,冠上慕容的姓,和一帮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大晟的地盘,见到了阴谋论里的主角——南宫将军。
这人年纪虽大,但一脸睿智英勇,一看就是纯良之辈,只是……可惜了!
回大晟路上的某天夜里,我起身如厕,却听见随从的婢女们在讨论:知晓我儿时背景的知情人都被杀了!
因为和亲的公主代表了一国颜面,不能有悲惨的过去。
也就是说……姑姑和叔……
我恨啊,为什么!
我已经答应他了!
可为什么!
那个人如此狠心!
我压抑着情绪哭疯了一宿,复仇的种子越长越大,越长越乱,死死的缠着人喘不过气。
我下了决心:既然回不去了,那我就想办法毁了他的野心宏志!
(四)
入了大晟的皇宫,一样的红墙瓦绿,一样的人心险恶,一样的闷得人透不过气,勾心斗角、见风使舵丝毫不差。
临走前,他们曾叫自己安分守己,可自己已没了顾忌,偏要嚣张跋扈,挑衅大晟尊严。
索性,把十几年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谁不顺眼便直接一鞭子抽回去。
忍?都是狗屁!
迎宾宴会上,一直有人叫嚣着什么南宫月。
我有点好奇,只听姓氏,这人与南宫将军脱不了关系,但和皇室公主结仇,不见得是个聪明人,虽然那公主,也及其的令人讨厌!
加之南宫月是一个姑娘,我有意放她一马,却抵不过大晟的皇帝铁了心的叫出来比试。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赛场上,对方一身红衣飘飘,飒爽英姿,是我从没见过的女子模样,我恍然到,原来女子也可以这般鲜衣怒马。
但最令自己羡慕的,还是她周边的双亲对她嘘寒问暖的照顾。
我承认我嫉妒了,所以在第一试投壶比赛时定了不公平条约,结果对方二话不说直接应下,不由让人意外。
结果,比赛结果平了。
行吧,没砸了大晟的面子是我技不如人,所以第二试我一定要赢!
赛马的最后一刻,她超过了我,我有点急了,结果一簪子下去,狠了,马脱缰了,我拉不住了。
就在马横冲直撞向外围的马厩之时,我看着那尖锐锋利的木端,我想,要不就这么死了也好。
结果,一袭红衣猛地落在我身后,替我勒住马匹,抱着我跳下马。
抬头的一瞬间,不远处,一匹马血流了一地……
木板刺透了马身,露出血淋淋的肉和刺。
我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狼狈的女子,冰冷的心这么久又一次受到重击,裂了一道缝……
(五)
比试被判了平局,大晟皇帝很不满,但那个名叫南宫月的女孩却毫不在意。接下来一个月,我指名让她带我逛遍了京都城里的各个角落。
宫外的风土人情是我从未见过的世界,糖葫芦,原来是甜的,女儿红,原来是辣的。
我叽叽喳喳的问了一路,但对方不厌其烦,一直是有应必答。
我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就这么和她在一起过下去吧!
我们玩累了就去酒楼吃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醉了,反正自己就这么吐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她答应了我,会帮我向狗皇帝报仇!可我回想起我这十四年的人生,我恨啊!
畅聊过后,我踉踉跄跄的回到宫里的住处,黑暗中,一双眸子渐渐清明:
对不起啊,南宫月,我活在黑暗里太久了,那抹光太小,我终是抓不住的……
夜,深了。
孤寂的只有烛光相陪。
我一个人数着星星从天黑数到天明,脸颊的潮红早已被风吹褪,可眼里酸的却哭不出眼泪。
我知道,我原不该让别人来替自己承受不该承受的罪啊。
我注定只能是这场战争里的祭品,更何况,我名义上和亲的对象还是她心底里的情窦郎君,我不配有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却不该让她再留遗憾。
我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借急情相商之由,云霞异彩之时,入了大晟皇帝的御书房,假意刺杀了他……
结果,如所愿。
刺杀未遂,严刑拷打下揭露和亲阴谋。
我想完成的,我终于做完了……
九月,彼岸花谢。
我穿上自己为自己绣的白衣做了一回真正的公主。
南宫月,这辈子我不幸运,但愿来世,我可以做那个鲜衣怒马身旁,最恬淡如水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