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刚过去不久,夏日的太阳便夺回了它的位置,在我院子里的葡萄藤叶子上使劲闪耀。院子,多么不可思议,在上海打拼了多年,终于有了一件像样的屋子,还有一个院子。我始终热爱着这个院子,我在墙壁上画了龙猫和王一博,在盆里种上了蔷薇和黄瓜。这些都是如此美好的存在,我终于实现了最初的梦,让我的猫在多肉下懒懒的打盹。
外面的葡萄藤是房东当年种下的,已经满满一院子,个把月前朋友来时,我们一起摘了一些,但只觉得酸得很,吃了几颗,便罢下了。而今日,那葡萄藤却突然促使我想起了母亲当年的葡萄苗。
那时,她总是喜欢在赶集时花两三块钱买回一根葡萄苗,然后满心期待的种到院子的土里,然后我们也满心欢喜的常跑去看,看它到底有没有长出新芽。
因为,葡萄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奢侈品,母亲偶尔舍得花些钱一两串葡萄分给我们三姐弟吃,她将葡萄洗净,然后均匀的分成三份,每每这时,我们是最快活的。姐姐捡着小的先吃,然后吃大的,她说,她喜欢把好的留到最后。弟弟呢,总是赶紧吃完,然后来问我们要。有时候我们偏偏不给他,我们细嚼慢咽,在他面前做出一脸享受的样子。
母亲在这个时候只是看着我们……我想,那时候我们总是不太懂事儿,并不懂得母亲的不易。每次她赶集回来时,我们总是巴巴的去翻她的背篓,拿出了农药,化肥,花椒……之后,我们就闷闷不乐的四散开去。
母亲自然懂得我们的心思,尤其是有时候弟弟还特意嘱咐她一定要买葡萄回来,为了哄弟弟不跟她去,她便应着,然而每每我们盼望着盼望着,从她的身影在山脚出现开始就盼望着的,到最后是一场空时,我们的失望不言而喻,可这时,她只是说,“哦,卖葡萄的人死了……”
那时候,她选择了一个更为经济的模式,那就是种一颗葡萄,她想,我们也想,等葡萄长大,就会挂满整个院子,那时候,我们想吃多少便都有了。可是葡萄藤始终没有长大,一回是因为爷爷要在那块地上种烟草,便误以为那是一颗枯草,将它拔了,一回因为鸡将它啄了起来。在这两回失败的经历之后,她便放弃了。或许比起全家在下雨的夜里,听着大雨从破漏的瓦片里滴到屋里的泥土地上,这两株葡萄苗并算不得什么。
于是雨夜里,我们慌张的拿出盆和瓢放在滴雨的位置以后,就不紧不慢的坐在板凳上听风吹雨打的声音,竹林的树叶齐刷刷的左右摇摆,芭蕉叶上的水珠四溅,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瓦檐上的雨帘子飞流不断。
于是为了哄我们这些馋猫,在玉米降降结觳不久后,就掰下一些来,给我们做煮玉米棒子,炒玉米子。有时候她还会约上周围的邻居一起,给我们磨一些玉米粑吃。从玉米到进石磨里我们就开始期待,看着它们一圈一圈的从磨里流出甜美的汁水来。然后她们将箅子洗净,加上蒸布,将嚯着玉米汁嚯着面粉反复均匀揉搓,最后用新摘下来的芭蕉叶将它们裹成一个个小团子。这样做出来的玉米粑带着芭蕉的清香,又有嫩玉米的香甜,总是美味无比。
那口石磨上残留着许多美味的记忆,玉米粑,红薯粉,豆腐渣,煎豆腐!估计正是这些美味弥补了冬日日吃萝卜白菜的苦闷。
可现如今,那老屋早已消散在烟雨中,那口石墨虽然残存,可已经在杂草遍地的野外松松散散了。那凄苦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可现在的日子呢,那时候,日子虽凄苦,可全家总算是在一处,也从未感觉到孤独是何种滋味,现如今,日子好起来了,可四散飘零着,这日子似乎也并没有好多少。
我想,人生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就拿母亲做比,她从小父母双亡,从小在各个亲戚家里讨饭吃,多被虐待,年纪轻轻嫁作人妇,受夫家白眼,动辄打骂,而后生的三女一子,送走了三女儿,愧疚终身……
所以在她说她要跟别人过去时,我们姐弟不是反对,而是支持。我们都一致认为,她已经过得够苦了,她应该去寻找她的幸福,就算是母亲,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想想,她小小的身躯是如何顶着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她是如何背负起那一百斤的化肥上山下山的,又是如何鼓励我们学习的,我们三姐弟没有让她失望,她说,“我从未上学,可我知道上学的重要性,你们都要给我考上一本啊,不然出社会将寸步难行。”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在我们的山里,只要能从这边看到那边,怎么走都是行得通的。可是在城里,哪号线哪个出口哪个方向都有它们的名字。记得有一次带母亲乘地铁找兼职,由于我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兼职,又十分着急,于是我打算再多找找便让母亲先回去,可是母亲还是一直劝我一起回去,说要不明天再来。我一时疏忽,便道,“我真想再看看,或许这里就有了,你看这么大个商场”。母亲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道,“我不知道怎么乘地铁!”
一时之间我百感交集,我在城里生活惯了,以至于我将乘地铁当作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是我的母亲呢,她不知道怎么买票,怎么进站,要往哪条线哪个方向。我为自己的疏忽愧疚不已……
我与母亲,现今天长日久的在两个城市,三年一次会面,我想那是很长时间了,长到我们似乎有些陌生,可是,每当我忽然想起那些瞬间和点滴,想起葡萄藤,玉米饼,芭蕉叶,我好像就又回到了那个老屋,它虽破旧的存在于我的记忆,可总给了我许多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