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轮到严父送严浩翔去医院做检查。
夏日清晨的阳光还没那么明媚,出门时身上也还带着空调房内的凉气。
车子逐渐驶入车流,如一滴水回归水流,又如百川纳入汪洋。渺小到不值一提。
面对儿子挑不出问题的体检报告,这位上位者放缓语气,“如果你坚持的话,晚上就重回公司训练吧。”
“但我不允许你住宿舍。”语气又重归一贯的强势如是说。
闻言,严浩翔也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这在他身上,留下了过去的几分痕迹。一股郁气从眼底升起,可嘴角小弧度的微笑,装着体贴听话,
严浩翔“我知道了,父亲。”
夏天天黑得慢,洒金色的日辉点缀着天空,也倒映在少年的侧脸上,模糊了他抽条期逐渐锋利的下颌线。神色看不清,隐隐绰绰。
彼时他还站在公司楼下,抬头凝视着公司大楼的巨大招牌,易安两个字,好像一座难以跨越的高山,横亘在心里。
严浩翔“可我什么时候才能攀上去呢?”
他默念出声。
青涩的面庞上是难言的迷茫。
他已经近半个月没参与日常训练了。往日娴熟到过分的舞蹈动作开始变得生疏异常,没活动开的筋骨由于高难度的动作在隐隐发痛。由于上次出色的舞台表现,公司大发慈悲的给他安排了一次单人part和双人舞台供他出圈。
这是作为备选队内忙内的他不应该拥有的殊荣。
有眼红的队友对他没做到位的动作进行挑剔和讥讽。
队友“不愧是脑子摔傻了,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顺不下来。”
队友“做成这个样子也好意思挑大梁,该不会是靠自己有钱的爸爸吧?”
也有些不愿掺合的人,他们或选择冷眼旁观,或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语不发地离开练习室。
“砰——”练习室的门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燥热,也隔绝了室内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今天的冷气有些足。”他心里想。
再休息,是连续两个小时的舞蹈高强度训练之后,汗水自额角蜿蜒而下,没入短袖T恤大敞的领口。他背靠落地镜,斜倚着墙壁,有些倦怠地抬眼,刀刻般的双眼皮褶皱明显越发深邃了。
“那副死人样是要装给谁看?”不知名人士的嗤笑让他懒得搭理。严浩翔抬手猛灌自己水,咕咚咕咚的吞咽声模糊了耳边的聒噪。
还是训练的不够多,才能让他们有闲功夫唠嗑。难得刻薄的想法一闪而过。
我只有努力往上攀才可以啊。
只有强大到没人可以再张口。
一直到将近午夜十二点,严浩翔才堪堪结束了自己的训练。他整个人是从汗水中刚被打捞出来的模样,碎发一绺绺糊在额头。衣服已经被反复的浸湿而有些皱巴巴。周身散发着狼狈的气息。
但是夜幕中的眼是闪亮的,细碎的星星被裁剪,妥帖安置在里面。
严浩翔姐姐“我想我们应该谈谈关于你的事情,”
镜头后方的姐姐发话了,
严浩翔姐姐“严浩翔。”
又是匆忙的几天后,少年刚回到家,许久未曾使用的手机就收到了姐姐的视频通话。姐姐是个女强人,独立、自信,做什么事情也不容别人反驳。所以面对她的通话申请,他条件反射地就点了同意,等到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开始进行最后的询问了。
严浩翔姐姐“为什么骗爸妈说自己失忆了,严浩翔。”
谎言时长尚过半个月就被戳破,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但即使是面对素来仰慕的姐姐,也无法向其解释。有着少年人才有的固执和天真。
严浩翔我很抱歉,对我的隐瞒。
但他并不打算承认错误。
严浩翔姐姐“所以,是因为你短暂的懦弱无能,还是爸妈的反对?”
姐姐一针见血地指出,丝毫不顾及情面。他面上有些热,悄悄挪开了视线,转眼又想起姐姐多年前的抗争。
十八岁的姐姐勇敢且无畏,甚至大放厥词宁可放弃财产的继承权也要继续学习更热爱的艺术,这才逼得父母就范。他相信姐姐是最能理解他的人。
严浩翔姐姐“有了两个狂热的粉丝就可以借此登上内娱的舞台了?那你可太看得起她们了。”
言语中有些嘲弄的意味。
严浩翔不是的,我不是这样想的。
严浩翔早已习惯了姐姐的心口不一,轻轻颤了颤眉睫,低头凝视着怀抱中的小熊,复又像是从玩偶身上得到沉默的鼓舞,为自己计划的即将实现而重燃勇气,坚定的解释,与姐姐力争理据。
严浩翔我拿到了公司最新安排的舞台C位,只要这次考核顺利,我就可以作为正式队员出道了。
严浩翔而且这几天我有在努力训练,动作也理顺了。只要明天的彩排双人舞台和搭档配合走个过场就好了。
严浩翔我和搭档配合的超级好的!
严浩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会用我的方式证明给你们看的。
雄心壮志地立下一个出道的目标,带着难得的少年意气笑了出来,贝齿不好意思的咬了咬下唇。
严浩翔所以姐姐会帮我隐瞒这个秘密的吧。
少年带着祈求的目光投向屏幕。
不忍心再打击他信心的姐姐叹着气率先挂断电话,
严浩翔姐姐“我答应你,早点休息吧,彩排加油。”
新一轮的角逐总是很快来临,每次的月末考核都会淘汰掉将近一半的人。原先的过百人数只会让环境变得闹闹哄哄,而现在,偌大的教室却只剩下了连同他在内的十几个孩子。
音乐声回荡都显得空寂。
现在他们又被工作人员领着穿过舞台后台。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的电线绊了他一脚,一个趔趄,摔倒在旁边堆积着的服装上面,花花绿绿,带着闪片的演出服就像搅翻了颜料的调色盘。
索性衣服很多,他没怎么摔疼。
没人停下脚步等他,理了理被他压瘪了些的衣服,他就抬脚跟上大部队离开了。
谁也没注意到,原先造型师为他特意别的小耳坠掉落在了原地。那是一只切割成小熊头部形状的人工合成水晶耳坠,在昏暗的后台地板上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反射出的是前面追光灯的光。
等真正到了前面,他发现气流停止流动,空气中的微粒不再沉浮,有一股气滞留在肺部,他有些喘不上来。
眉心突突跳,某些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摇摇头打散自己的恐怖想法,又被灰尘呛的干咳了三下才有所缓解,喝了口自己从家里带来的茶。心态得到平复。
该轮到他们上场了。
搭档一反传统的没和自己击掌鼓劲,不过他也没在意,只当是对方也觉得紧张。
开嗓前再大口深呼吸两次,肺部充盈着新鲜空气。等到伴奏音乐响彻耳际,他扶了扶耳麦,稚嫩的声线跟随着演唱。
台下的评委老师好像对他的表现表示满意,止不住的微笑点头。
接下来是一个killing part环节,要求他们二人边唱边跳完成难度,并登上升降舞台。
这个部分他们在训练时演习过很多次,已经对表演构不成什么威胁,只要像往常练习时一般做就可以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队友在做后退至中央舞台的这部分动作时明显有些许的心不在焉,节奏慢了半拍,后退的不及时,避让的也不及时。
他只好往旁边退了退,而后阶梯上升迅速,他一脚凌空,向后栽倒,好心的同伴伸出援手,在别人看不见的隐晦角度,将他往前推了一把。
两米高度的台子,坠落的这一秒无限拉长。
他用余光,瞥见了自己下落时搭档露出的一抹笑容,背后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幸灾乐祸。
膝盖骨重重磕到地板,尖锐的疼痛迸发。他眼尾发红,眼泪凝成一大颗,挂在那摇摇欲坠。水晶耳坠掉落,摔碎成一瓣瓣,如同它破碎的心。话筒也发出惨痛、扭曲的尖叫,是在哭诉。
工作人员匆忙得来维护现场秩序,并拨通了救护电话。
被簇拥着的严浩翔隔着人海,和正站在升降台上故作无措姿态的搭档遥遥相对。
他的眼神像是尚未羽翼丰满的雄狮,盯上了猎物。
搭档被盯的全身不由得一颤,呼吸被攫取,一股凉意从脚底攀升。
严浩翔“我讨厌你。”
来自一个少年的问候,
严浩翔“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今天。”
最后的掉马也接踵而至,除却最开始面对亲生儿子发生车祸的惊恐,后续凭借自己多年来对儿子的理解。
再参透他生活上的小习惯,就发现了他并未失去记忆的事实。
严浩翔父母“逃避也无法让你不去加拿大。”
上位者继续发号施令,原本的愧疚化为乌有,并因为被有所隐瞒而倍感生气。
严浩翔父母“你在演艺方面毫无建树,正确的选择应该是放弃,并投身于新的事业中。况且你姐姐也在那边,还能照顾你一二。”
严浩翔父母“乖宝啊,你把这也是为了你好,别和你爸产生争执好吗?听你爸的话吧。”
母亲坐在陪护椅子上,用她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捏捏少年的虎口。
严浩翔父母“想当初,你说想成为艺人,我们也支持你,让你接受培训,进入公司。可惜到头来,投入了这么多,毫无收益不说,膝盖却因此受伤,甚至可能落下病根。”
严浩翔父母“我看见你受伤,还伤的那么重,妈妈心里是一阵难受啊,就好像被钝刀子割了一样。”
严浩翔父母“我们是商人,商人讲究的是经济效益,而不是一味的投入却颗粒无收。我不想再支持你的业余兴趣爱好了。”
严浩翔父母“所以你这个暑假就给我去你姐姐那里。”
眼前的父母还在劝说着自己,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言语一来一往就安排好了自己后半生的去处。
少年自嘲的笑了,眼眸中的光也黯淡了下去,
严浩翔“都听你们的。”
合约很快就解除了,因为是违约方,他爸还另付了的500万的违约赔偿金,虽然这笔钱早已准备好。
从始至终,没有人来听取他的意见,也没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他只是转告了律师,自己摔下高台的真正原因——从前的队友的嫉妒。
嫉妒是一颗火种,埋藏在心脏的底端,每一次老师对对方的称赞都会助长他的火焰燃烧。
舞台彩排时的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这一瞬间,对方也为此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可惜他也一样,他要因为膝盖骨受损而离开梦寐以求的舞台,前往一个熟悉也陌生的国度。
飞机是做完手术后的第三天,膝盖上还缠着绷带,他就坐着轮椅被推了上去。
发动机运行着,机翼划破大气层,云被切割成一片片。地面的人缩小成小黑点直至看不见。
严浩翔“今后我会作为严浩翔而活。”
微不可查的誓言还没说出口就湮没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