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高粱抬。

天将蒙蒙亮，陈家里头上上下下忙活得不可开交，府里头的阿嬷捋起红绸子，挽成了一朵儿花，戴在新郎官胸前头。

“阿嬷，这花真好看。”新郎官捻了捻红绸花，又瞧着阿嬷将自个儿身上的喜服里里外外扯平整了。

可阿嬷却是不说话，阿嬷抬头望着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眼泪在红着的眼眶中滚了滚，忽然顺着脸颊的褶子，磕磕绊绊掉了下来。

新郎官却忽然记起来了，阿嬷早在前两年替他扯谎的时候，便被母亲拔了舌头。

“阿嬷，今天是我跟阿莲的大喜日子，你怎的哭了？”新郎官小心翼翼抹去阿嬷的眼泪，蓦地听到门外一阵咣当乱响。

原是那隔壁的王二狗又出来作乱了。

那王二狗可恶的紧，他喜欢阿莲许久了，时常缠着阿莲，破坏他们的感情，可阿莲嫁给了自己，那王二狗输得一败涂地。

新郎官忽然笑起来，他推开家门朝外瞧去，王二狗早已被赶回家里，门口还落了一只破鞋和一滩血

墙头的野猫跳下来，在浓雾中化作一团黑影，凄厉冗长地叫唤起来。

他就这么在家门口站定了，痴痴望着村尾的方向，等雾散了，他就要骑着马去那个方向，接他的阿莲回家。

抬上红妆，一尺一恨，匆匆裁。

那王二狗是村里头人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傻子，从小到大，村里头也就阿莲愿意亲近他。

王二狗蹲在家里头，抠着墙角的缝，他死死顶着那缝里透出来的一丝光亮，他怎么也想不通，阿莲为何要嫁给陈家做儿媳妇。

阿娘不是说，他身下那物若是进了姑娘的身子，他们便算作夫妻么？既是如此，那阿莲前夜便成了他的妻，为何今日还要嫁给别人？

他越想着心里头越是钝钝的疼，他扒开屋门冲到街上，还没摸到陈家新漆的红木门，就叫一旁的仆人拦了下来。

那两个人王二狗记得，他们没少冲自己扔过石子，吐过口水，如今他们用一根粗麻绳将昔日瞧不起的傻子捆作一团。

“我们家少爷今儿个大喜日子，你个傻子还想来搅和？”恶仆狠狠踹了一脚他的肚子，又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他栽进了土里，舔了一舌头泥腥，他被生生打掉了两颗牙齿，血混着口水淌了一地。

阿莲不喜欢他这么脏的样子，阿莲说过的。

王二狗蓦地慌了神，他像个疯子似的在地上打滚儿，喉咙堵着一声野兽般的哀鸣，他将头埋进腿间，眼泪哗哗掉了下来。

裁去良人，奈何不归，故作颜开。

新郎官骑上了马，意气风发地走在街上。夹道两旁的人家还没睡醒似的，家门闭的紧着，一口风都灌不进去。

但新郎官不在乎这些，他从宽敞的大街骑进了羊肠小径，最终停在一间破旧的房子前。

屋外头有棵矮树，连树杈上都挂着红绸子。

阿莲穿着喜服，盖着大红盖头，被父母扶上了花轿。二老苍白着脸，似乎不舍女儿离开。

新郎官夹紧马肚，方才调了头，便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原来那阿莲的娘跪倒在地，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分明是大喜日子，又何苦这番做派？

那只黑皮毛的野猫不知何时跟了一路过来，如今正趴在花轿顶上，舔着自个儿的爪子，紧接着又一声接着一声，凄厉地叫唤。

雾已经散了个干净，只是天仍阴着，隐隐有下雨的迹象，两旁匠人吹着唢呐，前头的姑娘朝头顶撒了一把又一把红碎纸。

只是邻里仍然睡着，有小孩子趴在窗户往外瞧，也被狠狠呵斥了一番。

“晦气！”不知哪户人家狠狠啐了一口，声音隔着一道门，晃晃悠悠撞进新郎官儿的耳朵里。

今儿个分明是自己与阿莲的大喜日子。

新郎官摇摇头，马蹄声渐次落下，踏出了子夜时分空旷的回响。

4.

响板红檀，说的轻快，着实难猜。

新娘子被人扶着下了娇，大红盖头将她的脸遮了个严实，丫鬟扶着新娘子踏过火盆，扶着她到了喜堂前。

“一拜天地。”

他们转过身去，对着天地弯下腰，天色好像又暗了些，云层好似染了墨一般。

“二拜高堂。”

他们又转过身来，对着堂前弯下腰，堂前空空荡荡，唯有喜烛摇曳着，似乎被风吹得惴惴不安。

“夫妻对拜。”

新郎官与新娘头碰着头又是一拜，如此这番便算作礼成。

他推开一旁的丫鬟，满心欢喜搂着阿莲，一步步朝喜房而去，阿嬷在身后端着合卺酒，偷偷将一杯倒进了土里。

新郎官挑开了阿莲的红盖头，烛光昏黄，晃得阿莲睁不开眼。

“阿莲，阿莲。”新郎官将她搂进怀里，声声切切唤着她的名字，他又握起了她的手，冷进了骨子里。

阿莲，阿莲。

仅一墙之外的王二狗哭得狼狈不堪，他手里捏着阿莲最爱吃的糕点，这个傻子手里没个轻重，糕点被他捏得粉碎，落在了土里。

阿莲，阿莲。

阿莲却没能说得上话，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她就这么靠在新郎官的怀里，心里头却惦记着外头那个傻子。

5.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听人家说，那阿莲十六那日晚上遭了傻子玷污，便用三尺红绸吊死在了家门口的树上，那陈家少爷偏生是个痴情种，死活也要将阿莲的尸体娶进门。

可有人就说，那阿莲喜欢的难道不是那王二狗？

村头村尾都将这档子事儿口口相传，大家都啼笑皆非——谁会放着一个好好的少爷不爱，偏去喜欢一个傻子？

那野猫儿仍趴在陈家的墙上，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望向墙底下七嘴八舌的妇人，好似也在笑话这桩奇事。

正月十八那天，阿莲嫁给了陈家少爷，王二狗被人套进麻袋里，淹死在了村尾的湖里。

这黄道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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