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有很多种，一种在远方，一种在心上。
——羽
胆量是会随着实力的增长而改变的，但人的恐惧不会。它们往往是一直蛰伏在心里悄无声息的，在某一个契机来临时，怦然爆发。
羽从小历经各种训练，胆量自然是不用说：不惧寒冷；不畏炎热；不怕黑暗；敢在高空骑龙翱翔，也不会在意流血受伤。但咆哮雪兽似乎一下便能看透他的内心，恐惧不需要是多么可怖的东西，往往只是一件小物，你却能看见曾经的阴影。
他不是害怕独木桥，他只是害怕会摔下去，到达不了彼岸；害怕一个人毫无支撑的感觉，害怕。言而总之，他还是害怕自己内心的那些声音。
还记得儿时为了训练自己的平衡能力，仙伊老师也是这样带着他和百合来到一座独木桥上，让他们自己走过去。他那时很羡慕身子稳重、步履轻盈的百合，她很快地通过了独木桥，而年龄上小她很多的自己，却迟迟不肯迈出那一步。
“你不会是不敢吧胆小鬼？”百合见他如此，很快表现出胜者的傲气。“孩子，相信你自己，勇敢点。”站在对面的仙伊循循善诱着，鼓励着他。
良久，他迈开了步子，现在回想起来，那时自己的腿还真是抖得可怕，步伐虚浮，身形颤颤巍巍，走到一半，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平衡，掉了下去。
“啊——”男孩双目紧闭，尽管在下一秒飞天宝及时叼住了他的围巾，但还是惊魂未定。
就这样，在不断的重复后，他才终于到达独木桥的另一端，他自己也不记得摔下去了多少回。
最近一次经历过这种痛苦，是在很多年前，他和龙翔他们在龙泽村里喝多了葡萄酒的那次。或许真的是因为劳累饥渴，他第一次喝了酒，可是自己倒是不清楚酒量，没过多久就醉醺醺了。那次他陷入了很长的梦中，也是在走一个独木桥，突然一个不稳当，掉入了桥下一片葡萄酒的汪洋大海中。
以至于酒醒后很长时间，他都记得。
“走过去，你就通关了。”咆哮雪兽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这次下面可是万丈深渊，你若掉下去，就意味着考验失败，不仅无法获得神圣力量，而且你和你的恐龙将永远困在这里，困在你内心的阴影之中。”说完，它施法把飞天宝定住，“你的恐龙现在已经无法动弹，这一次是救不了你了。”
眼下，靠的只有自己。
“你准备接受考验了吗？”雪兽话音刚落，未等到答复，见羽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这小子，还挺倔。雪兽有些惊讶，暗暗想道。
羽的身体有些颤抖，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他在独木桥上的缘故。
其实那么多年过去，他的平衡能力一直是十分出色的，不会再发生坠落的危险，只是那种空荡荡的害怕，还没有完全从心里散去罢了。
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大概，是害怕那种坠落的绝望感，就像当初得知仙伊老师“死去”时候的心情一样，多想在那悬崖边就此坠落到深渊，黑暗冰冷，没有人会接住他。
他的内心是孤独的，就算强大，也填补不了心里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感。有时就像走在黑暗里，只想义无反顾地向前跑，但不知道光在何方。
不知道桥的那头，会有谁在等他。
恍惚中，他已经走了一半了。羽瞥了一眼深不可测的下面，暗暗控制住那微微颤抖，一抬头，仿佛出现了幻觉，觉得那头隐约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在呼唤他。
“过来呀。”伙伴们冲他招手，亦如当年在库克苏克地底，岩浆汹涌之中，他们在等最后一个过来的他一样。他慢慢觉得，自己现在也是被牵挂着的一个人了。
“等我。”他喃喃出口，似乎在对雪山等候的同伴们隔空寄语一样，也像是在给山顶的她。
慢慢地，就这样脚下生风，羽飞快地在桥上跑起来，仿佛下面不是摇摇欲坠险不可测的深渊，而是平坦大道，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到了对岸。再回头之时，身后的桥在渐渐褪去、消失，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恭喜你，已经通过了。”雪兽语气虽是冷的，但难掩高兴，“克服内心的恐惧其实很容易，所有过往的心结，都会成为你今后战无不胜的力量。”
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现在的他不复当年，已经蜕变得更加坚毅、更加稳重，或许少时是真的迷茫无助，看不到远方的光，但现在，他已经有想要追求的东西了。
他要追光。一种光在远方，一种光在心上。远方是力量的渴望，是变强；心上是温情的流淌，是他们在身旁。
“下面会进入身体和力量的淬炼阶段，第四关到第八关是一个完整的过程，你会经历从未有过的痛苦，一旦选择便不能回头，你想好了吗？如果就此结束，我会给你三成法力，也足够你行遍泛古大陆的了。”雪兽顿了顿，似乎在给他回旋的余地，后悔的机会。
“请您不必再问，我也不会后悔。既然要变强，就要做到最好。这十重考验，照单全收，请赐教。”羽握了握拳，目光如炬，似可纳万千星辰。
雪兽也不再言他，再次施法，独木桥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天雪地上一面封冻住的镜湖。
“这是镜湖，常年封冻，从未有人下去一探究竟过，连我也时隔已久忘记了许多，所以进入里面会发生什么，我也无从知晓。”雪兽解释说，“这湖底有一件至宝，名叫驱雷丹，乃龙神上百年前来此地遗留的圣物，也是风雷交融进化的必需之物，服之可淬炼骨骼内腑，使之可抵抗任何雷电之力，驾驭任何雷电之术。你若能下去把它取上来，这第四关便算通过。”
羽听后一愣，这至宝……竟当真如此神通，他还从未抵达过风雷交融之境，如此看来，是自己资历尚浅了。
张望四周，此地冰面一望无际，厚实且坚韧，不可能有冰洞可以进入，看来，需要自己凿开了。
“龙神的力量，圣龙进化！”
羽再一次进化了飞天宝，让它用龙爪在冰面上划了一圈，凿开一个足以一人下去的冰洞。
“在这等我。”羽摸了摸飞天宝，像是在道别，翼龙不会水，只有他一个人经历这场考验了。
羽纵身一跃，直入湖底而去。
而他下一秒，就陷入一片黑暗。
这镜湖看似平常，可是却极度寒冷，即使把入雪村、登雪山、闯雪洞这一路的寒冷都熬了过来，这里的刺骨依旧让人发颤。不像是正常的寒气入体，更像是千根游针在体内翻江倒海，如万股车轮碾过，让人麻木到失去知觉。
和月亮湖一样，这里因力量形成的威压让人喘不过气，五脏六腑似被挤压着，越往下游越发四肢伸展不开，呼吸困难。湖水一片黑暗，水中似乎什么活物也没有，一片死寂，什么都看不见。耳鸣持续不断，羽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咆哮雪兽设下了前三关，或许那是一种提前适应，因为来到这里，当真像是失了五感。
他从没游进过如此冷又如此深的湖水之中，好似游不到尽头，连骨头缝中都是刺痛的。他咬了咬牙，屏住呼吸，继续凭着直觉，寻着湖底微弱的光。
近一点，再近一点。
末了，他终看见一束幽蓝之光从湖底泥沼中涌出，泥沼中嵌着一个井盖状的盘石，上面刻着古老而神秘的图腾。
羽拂去上面的青苔和冰晶，发现这井盖并无打开之处，倒是井盖中央有一个雕刻着的凸凹钥匙。他摸索着四周，也没有找到钥匙在哪里。
“这纹理中……好像还藏着什么。”羽把井盖上面的纹路细细抚摸，发觉了端倪。这看似图腾雕刻的背后，其实也是变形了的上古文字。似乎是刻了那么一句话，他对于上古时期的历史还算了解一些，但文字终究是浅尝辄止，摸来摸去，他只能辨别出一个字：
血。
难道……这才是开启的唯一方法？
片刻迟疑后，羽咬破了左手的食指，滴滴殷红的血流入那钥匙状的凹槽之中。
极度寒冷的湖底，血很快凝结，伤口也很快冻住，他只有不停地咬破手指放血，才能填满图腾。很快，左手的每根手指都被咬破，血液在手中凝成道道红痕。
注满血的钥匙口，突然金光四射，井口剧烈震动后缓缓打开，在下面冰棱交错之中，一颗散发着幽蓝之光的驱雷丹浮在正中央。
羽小心捧过，攥在手心，向上游去。
许久未见光，竟有些不适应，把脑袋探出湖面的那一刻，险些呛了水。
“啾啾！”飞天宝见到主人脱力，立即飞过去，用嘴衔住衣角，把他从湖水中拉出来。羽的双手和嘴唇已经红得发紫，身上的湿衣也在出水后迅速冰冻。飞天宝舔舐着羽左手已经冻结的血淋淋的伤口，低声叫着，似乎想替他分担。
“没想到……驱雷丹竟认同了你的血脉。”雪兽在一旁，看着羽的伤口，便知道发生了何事。“自古能下镜湖者少之又少，而以血为匙得丹更是百年难遇，看来，你和这恐龙是驱雷丹最好的容器。”
羽喘着气难以回答，但疲惫神色中多了一抹笑意。他很庆幸自己成功了，不然在那种充满着绝望感的湖底，自己可能无法逃离。
“各分一半，服下它吧。若能相融于体内，第五关便算过了。”雪兽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毕竟这是在考验，所有的意志力，都是通关所必需的。
羽的手掌攥紧了些，只见那神丹很快一分为二，他有些迟疑地喂给飞天宝，自己却没有半分犹豫地一吞而下。驱雷丹存留在那种环境，服之必然凶险，如果可以，他是不想让飞天宝与他一起受罪的。
心脏，好似骤停了。
刚刚还寒冷僵硬的身体此刻却似烈焰焚烧一般，但寒气未散，让人恍然有种被冰火夹击之感。羽有些呼吸不过来，握着心口跌坐在湖中冰面上。
好冷。
又好热。
好痛，全身都痛。
飞天宝此刻也在煎熬着，躺在冰面上，辗转反侧，用爪子抓挠着自己。羽所承受的痛苦，它也一样。
痛得像是不会了呼吸，失血过多的虚弱、麻木的寒冷和焦灼的炽热轮番作祟，他没有意识地一点点蜷缩身体，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按住肚腹。
一人一龙很快没了动静，静静躺在冰面上，好似生死相依。雪在这时候下起来，片片落在失去知觉的他们身上，盖起一层轻薄白帐。
漫长，孤寂，破碎，脆弱。生命在神力面前是那么的渺小而卑微。
却又那么不息且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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