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何年月,是我父亲唯一的女儿。
何年月这三个字,自打我读书起,便一直认为是“何年何月何日君再来”的意思,直到后来我听说的了一个故事,听说了一首诗。
那是关于我母亲的。
1933年,我的爷爷,是北方十六省军械库的军门,一生刚正不阿,受人尊敬。
我的外姥爷,是侦缉二科的科长,一生坦坦荡荡,为人正直。
父亲和母亲是一见钟情,或者说得更准确点,是母亲对父亲一见钟情,父亲日久生情。
父亲从商,母亲受过新式教育,留过洋,不懂深闺女子的矜持,不断追求父亲,在认识的第三个月纪念日,上门求了婚。
婚后两人到甜甜蜜蜜,父亲不谈纳妾,每日钓钓小鱼,喝点小酒,谈谈生意,作为唯一的儿子,从来不说未来要不要继承爷爷的官职。
母亲则收去了一身刚烈,温柔体贴,无论别人说过多少闲言碎语,也从不让父亲去争些什么,只是站在他身边永远的支持着他。
1935年,我出生时,家国动荡,爷爷不在家中,出于尊重没有取名字。
1937年,西安事变后,全面抗日战争爆发,爷爷参战。
1937年年底,父亲的商业达到全盛时期,可那年,爷爷死在了战场上,领回爷爷遗体的那天,父亲看着爷爷破旧的军装,在祠堂里跪了一夜。
1938年,父亲捐出了大部分财产,让我和母亲,住到了贵州山区的乡下。他自己则披上了军装,带好了军帽,腰间一把黑色的枪,独自上了战场。
那一刻,母亲抱着我站在窗边,父亲的背影背对着晚霞,晚风拂动他的碎发,英姿飒爽。
父亲在战场上的功绩逐渐超越了爷爷,日本人臭名昭著的间谍机关“梅”甚至对他下了暗杀令。母亲每天心惊胆战,可幸好,每三个月都能收到父亲的平安信。
1940年,是一个永远难以忘怀的日子。母亲的娘家在姥姥姥爷死后与日本人做起了军火交易,听说了父亲的丰功伟绩,为了讨好他们,便挟持了母亲,把她送给了日本人。
那年我五岁,被托付在一户农民家,由父亲的副官保护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母在日本人的注视下远远对视时,看着母亲浑身的伤痕,父亲没有理会,只是冷漠的转身离去。
母亲甩开了平日的温柔似水,露出了她骨子里的如火如刚,她凝视着父亲的背影,在被问及遗言时放声大笑,
“遗言么,呵~我好爱我老公啊,真想和他再温存一次,还有我女儿,长得像我,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至始至终,她从未想过让父亲救她,可她的话没有换来父亲的一个回头,似乎是为了刺激和羞辱父亲,他们立即对母亲实行可斩刑,即把四肢砍下,任由尸体风化。
母亲落地后仍旧艰难的爬行了十几秒,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紧紧拽着日本人的衣服,目光一刻不停地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呵斥到,“如果你们敢动我的丈夫和孩子,我发誓,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那群魔鬼呆住了,仿佛那一刻,他们才是死人。
我不知道父亲当时如何,只是听人说,离去的路上,那把黑色的枪,几乎镶嵌在了父亲的手中。
那一年,我没了母亲,父亲明显苍老了,而我,终于有了名字。
何年月。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日本人投降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他跪在母亲的衣冠冢前,门外喜气洋洋,他流泪满面。我跪在他身后,看着那半隐半现的烛光中,父亲棱角分明的脸。
他身下,留的是森森白骨;他身后,守的是浩浩山河。可最后,他没能守住最想守的那个人。
父亲死后,遵照遗嘱,骨灰撒在了母亲当年死去的地方,而我,在父亲的枕下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一首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何年月,何年江月。
我的母亲,名唤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