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浓黑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料峭的春寒裹挟着细碎的雨粉悄悄地潜入房间,轻轻地洒在他的脸上。
顾魏揉揉发疼的眼睛,伸了一下懒腰,精巧的笔记本电脑透着有点刺眼的白光,映照着他疲态尽显的绝美容颜,笔记本电脑上是一篇密密麻麻的文章,内容是关于一位美籍华人的肾脏移植手术的方案。
这几天他的脑袋一直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既要应对其他重症患者,每天接诊,查房,又要制定这位美籍华人的手术方案,奋笔疾书,废寝忘食,每天只有不到5小时的睡眠时间,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这位美籍华人是难缠的主,仗着自己是美国某名校的人文教授,以及本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完美达集团太子爷钟思琪的远方亲戚,脾气极度暴躁,行为异常孤傲,动辄挑剔医生学艺不精,轻则责骂护士手脚笨拙,每天在VIP病房唾沫横飞,指点万里江山,那俾睨众生的自负模样,让所有值班的医生和护士闻虎色变,退避三舍。而身为肾脏内科的主任医师,纵然万般不爽,也不得不每天与之周旋,疲惫不堪。
经过他的诊断,这位教授的肾病并不严重,只是纵欲过度,暴饮暴食,作息不规律引起的肾亏,且并未发生进一步的病变,只需服药和自行调理便可治愈,但是他不知道是哪根筋抽风了,偏要一意孤行冒着手术的风险去换肾。任凭他磨破嘴皮劝说,这位教授依旧不依不饶,还振振有词曰:既然有肾源为何不换,换肾意味着新生,留着这个有毛病的肾,始终是隐患。
顾魏气结,却不得不作罢,毕竟这位尊贵的教授得罪不起,而院长也再三交代要对其尽心尽力,服务周到,制定的手术方案必须尽善尽美无懈可击,确保将伤害减到最轻,这几天挑灯夜战,绞尽脑汁,已然让他的精神到了极限。
他站起来走到床边,轻轻地呵了一口气,春寒依旧,呼出的气凝结成霜,朦胧了那明净的窗户,他恶作剧的伸手在蒙上水汽的窗户乱画着一些不规则的图形,最后写了一个英文单词:“shit”,心中的恶气似乎消散了点。忽然觉得胃有点空落落的感觉,才惊觉自己还没吃晚饭。
此时,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10点,对面的夜市依旧灯火通明,映照着那纷纷扬扬的细雨,如梦似幻,亦真亦幻的感觉让他有点恍惚。
好久没有正经地吃过一顿美味佳肴,似乎人间的烟火已经远离他而去,自从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他每天忙碌而充实,凭着精湛的医术,过硬的实力,良好的医德成为了医学界的翘楚,在这个本市最出名规模最大的医院里,他是最年轻的主任医师,虽然年仅28岁,却事业有成,在通货膨胀,房价居高不下的情况下添置了豪车,全价买了海景别墅房。院长非常器重他,并有意培养他为接班人。可是,他的感情生活却一片空白,夜深人静之时,对着空落落的房子,总会有一丝寂寞伤感的情绪爬上心头。也不是没有女孩子向他示好,院长的女儿林芝也不止一次向他表达爱慕之意,他却没有一丝感觉。
就连他也自我怀疑是不是在感情方面比较冷淡,甚至有时心血来潮想要拜访一下心理医生。
顾魏自嘲地笑笑,望着对面炊烟袅袅,热闹非凡的夜市,决定今天放空自己,去吃一顿美味可口的夜宵。顺便去附近24小时营业的全家超市买一箱拿铁。
走廊上空无一人,护士站的柜台也没有一名护士,也许都去忙活了。天花板上的嵌入式格栅灯泛着幽幽的白光,在明灭间颤抖着,一阵冰冷的穿堂风袭来,顾魏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一阵寒意上涌,让他情不自禁地抱紧了身体,却忍不住微微地发颤。
身为医生,虽然见惯了悲欢离合,阴阳相隔的场景,但他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无神论者,只是今天他却感到有点毛骨悚然,一种难以言喻的灰色的预感交织在心底,挥之不去,纠缠不休。就像萦绕不散的梦魇渗透着他每一条敏感的神经,遗留下绵绵密密的恐怖。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突然,那颤抖地白光剧烈地开始闪烁起来,前方的电梯发出了叮的响声。让他突然吓了一跳,只见电梯门迅速地打开,从电梯门里闪出了两个人影,幽幽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延伸到他的脚下。猛烈的冲力形成冰冷的疾风,吹乱了他额前细碎的刘海,让他猛地一个趔趄,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体被撞了个满怀。
顾魏重重地跌到在地上,腰与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勉强站起,手却被其中一人握住,手心传来粘腻潮湿的感觉,他眨眨眼,终于看清了这个将他撞倒的罪魁祸首,那是一个戴着黑色针织帽,穿着卡其色薄毛衣以及深色破洞牛仔裤的纤瘦男孩,他低垂着头,浑身湿透,还沾着血,显得有点狼狈。
而另一人则躺在地上,意识全无,衣衫褴褛,伤痕交叠,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一直延伸到电梯口。
“医生,求你,求你救救我的朋友,他流了很多血。我……从一楼找到十五楼,都没有一个医生和护士,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男孩动听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喘息,手却握的更紧,
“小弟弟你先别急,我先检查你朋友的伤势。”顾魏轻轻地抽离双手,男孩的冒失让他产生了一瞬间的恼火,但是多年的涵养,以及男孩急切的求救让这满腔的怒火烟消云散。紧急的情势让他产生了强烈的责任感,刚好护士站旁边的病房前有一辆推车式的病床,眼下四处无人,他急忙吩咐道:“我们一起把病人抬上病床,先进行止血和消毒,快。我来托住他的头,你抱着他的脚。记得动作要轻。”
“嗯。”事不宜迟,男孩和顾魏轻手轻脚地将躺在地上的伤者抬上了病床,汩汩流出的鲜血刹那间将白色的床单染透。
“这出血量,如果不尽快止血,会导致肝脏衰竭,危及性命,而且方才应是受到强烈的震荡和碰撞,伤口恐怕已二次开裂。你为什么不及时打120!你可知道贸然移动伤者是很危险的吗?”
“我打不通啊,今天不知为什么,大街上也没有一辆的士,我只能开着我的摩托载着他就近找了家医院。我真的没有办法了——”男孩焦急的声音带着哭腔,让顾魏不忍心再诘问下去。
他默不作声地和男孩一起,迅速地将伤者推倒了前方的注射室。
注射室空无一人,注射用具摆放的整整齐齐,刺鼻的消毒水弥散在空气中,不安的因子在暗中涌动,顾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没人?护士集体放假了吗?我记得排班表上是小爽值班啊。怎么请假都不说一声。她不像是这样随性的人?”顾魏心中纳闷着。手上却迅速拿起了针筒,麻利地将有止血功能的药水吸进针筒,再注射进伤者的手上的静脉,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极为纯熟。而男孩则默默地站在一边,低着头,肩膀在一起一伏地抽动着,炽白的灯光折射出光怪陆离的迷幻,虚化了眼前那个瘦弱的身影。顾魏抚着太阳穴,似乎觉得眼前的一切带着强烈的虚幻感。
“奇怪,怎么止不住血?”针筒的药水一点点地减少,但是伤者的血并没有止住的迹象,突然,他的下体再次涌出了大量的血流,在他的下身蔓延开一幅诡异的画。他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头顺势一歪,嘴唇涌出了大口的鲜血,染红了他惨白的腮边,甚是凄惨。
顾魏骇然,急忙大喊:“小弟弟,快帮我稳住他。”
男孩颤巍巍地走到床前,颤抖的手努力地压住伤者的身体,“医生……我……我朋友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血那么严重。”
“我不知道,现在只能尽我所能先控制住皮外出血,然后必须马上进行手术。”他急忙找出几瓶消炎的药水,注入到针筒。再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开伤者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的裤子,惨不忍睹的伤口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而男孩也被伤者的惨状惊得退后了几步,发出最尖利的嚎叫,他双脚发软,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上。
伤者的下体似乎被尖锐的利器所伤,血肉模糊 ,惨绝人寰,他的睾丸已经被残忍地割去,后庭似乎被强行扩充,无法收口,一截肠子外露出来,括约肌已被撕裂得不成样,鲜血止不住地从洞口迸流出来,见惯了无数血腥场面的顾魏也忍不住胸中的翻江倒海,一股胃酸直冲喉头。
顾魏强作镇定,从累累的伤口中精准地找到静脉,将那大瓶的消炎止血药注射进去。这一连串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当回过神来,冷汗已经溢满了他的额头。
“咳咳咳”伤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睁开虚弱的眼睛,用几不可闻的气声吃力地说着:“医生,不要再浪费力气了,我……好不了了……”他无力地举起了手,似乎要抓住什么。
“乔稀,你他妈的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方才因受到强烈刺激而跌坐在地上的男孩霍然站起,用力地抓住伤者那虚弱无力的手。“你这混蛋,你当初狠心不辞而别,一走就是三年,你可知道晓君是多么地伤心,甚至思念成疾,你辜负了她,现在还想不负责任地抛下一切吗?你必须给我好起来,好好地补偿她,听到没有,你的账,我们得好好清算。”
“三年了……吗”伤者露出了惨然伤感的微笑,他转头望向惊魂未定的顾魏。顾魏忽然觉得他的脸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无从记起。“医生,感谢你曾经竭尽全力地救我。只是,我真的无用……就连自己生存的权利也抓不住,更何况是实现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
”向空,对不起,我今生已经注定负了……晓君……我这次回来,是向你们道别的,请你代替我转告晓君……我……爱……她”伤者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握着男孩的手,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的手上缓缓地摩挲,似乎在书写着什么。
“你胡说什么,什么道别!究竟是谁把你伤成那样的。”男孩颤抖地问着“不管如何,医生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坚持下来,你有什么话必须亲自对晓君说!”
“已经……没有时间……了,冥河的曼珠沙华已开始绽放,魔鬼已经开始魔咒的盛宴,而我……真的要走了……害我的是……”伤者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最后只剩下无声的口型,男孩靠近他的唇边,欲想听清楚他说什么,突然耳边一阵热浪袭来,空气不断灼热,升温,还没反应过来,一束束蓝色火苗从他的身体窜出,不一会儿,绚烂的火光吞噬了他的身体。
“小心!”顾魏大惊失色,眼前的变故过于突然,他本能地抱住呆在原地,满脸惊悚的男孩,带他迅速撤离现场。
只听见轰的一声响,火燃烧得愈加旺盛,形成了一朵巨大的蓝蘑菇,强烈的气浪,冲击的惯性,让顾魏整个人扑倒在男孩的身上。慌乱中,男孩的针织帽脱落,被吹散的细发遮住了他的双眼,波荡的热浪让他的脸犹如虚化的镜像,顾魏慢慢地靠近,想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看清他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