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那日让少帝改变了些许的主意,夏深之后,便也不再困着她了。
反倒是放她离开了那间密室,似是回归了往日的生活一般。
站在莲韵池旁,水波粼粼,清香缭绕,倒也她不由得静了心。
忽而……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句话不由得让林忆安回忆起了一段埋藏在心底的记忆。
她的父亲林晏是一品太傅,太子导师,那年她随父亲从云梦泽一带来到盛京,结识了一位少年郎。
他眉目清秀温和,彼时尚且带着几分孩童的稚气,一身青衫外罩,两件白衣为衬,玉带束发,满身的书生文艺气。
后来才知道他是贺将军的侄子,贺少府的嫡子,自幼寄养在贺将军府上,虽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
那时两家的府邸挨的近,渐渐也就熟络了起来。
林晏常打趣到,“唉,小丫头长大了,不需要我这个父亲了,只需要她的澜哥哥了,啊哈哈。”
确实,当时的她很喜欢和贺澜待在一起。
因为他就像个大哥哥似的,总会帮她。
“忆安,你过来,我教你一首诗好不好?”
“你教我?什么啊。”
“跟我念,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可惜后来她被先帝选为继后,就此入宫,二人就这样错过,算来,已有七个年头。
多久了……似乎很久了……
旁亭后望去。
虽是岁月更替,他的眉目外貌有了些许的改变,褪去了以往的稚气与青涩,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位故人。
他的眼眸比以往更为深邃了,怒时似含笑盈盈,笑时别具风骚,独有那么一番风流韵味。
“太后娘娘,别来无恙……”
原本还有些喜悦的她,在听到这个称呼后,一切的喜悦都荡然无存。
她的嘴角略带一丝苦笑,眼眸微微下垂。
“你我之间……不必那么生疏……”
贺澜意味深长的一笑,“嗯,我们的关系。”
林忆安蹙眉,眉目间似是怒气淤积,只是眼角间的弧度涂添了几分魅态。
“也是,虽是自幼相识,但如今你我身份有别,臣…还是得唤一声…太后娘娘…”
时过境迁,昔年两小无猜的二人,如今已是君臣之别,直叫人感叹岁月之快,半点容不得人啊。
林忆安侧了侧头,思绪逐渐飘远。
待她再次缓过神的时候,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纸,她略带疑虑,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才缓缓打开。
上面仅有一句话,“我知你处境,莫怕。”
林忆安蹙了蹙眉,他知道她的处境,可……这又能如何?
到底是天命难违,亦或是逆境重生,其实是非功过都只在人心,愿不愿意尝试是你的态度,能不能做好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回寝宫的路上,林忆安忽而来了兴致,似个孩童一般,扭执的要摘莲花,花是摘到了,衣衫倒也湿了大片。
夜间的蝉鸣声大振,林忆安手持莲花走在回宫的路上,建章宫还是那么古老巍峨,只是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屋内的灯火燃得正烈,林忆安走进殿内,少帝负手而立站在殿中,似是等待多时,当望见林忆安湿漉漉的衣摆时,眉头一蹙。
林忆安下意识的向往后退,少帝却先她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望了望她因不安而颤抖的手,眼眸意味不明。
少帝声音暗沉,“端盆水来。”
不消片刻,宫人们便端了一盆水放在了殿内,便急忙退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里,仅他二人。
少帝没有过多言语,轻轻将她放在石凳上,褪去她的鞋袜,便将她的双脚轻放在水中,暖意瞬间蔓延至全身。
林忆安脑子里一片空白,屋内安静极了,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一国之君竟会愿意放下身段,为一个女子洗脚。
他细细的为她搓洗着,似捧着什么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样子,似一个孩童固执的要维护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望着他,有些恍惚。
他的眉眼愈发的像他的父亲,太过阴鸷……
从先帝驾崩到现在,一切似都只发生在昨日,又好似早已经梦里经历了别人的人生。
其实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再坚持着什么,或许是世人都是这样,孤注一掷的坚定着自己所认为的“正确”。
却从不知晓他们到底在维护着什么,是那可笑的自尊,还是那所谓的海誓山盟,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言出必行。
“有必要吗?”
她声音轻柔,却透着道不尽的凄凉,似是询问又似是在对自己说,一双杏眼湿漉漉的,不复昔日的色彩。
少帝的手一顿,有必要吗……
他不知道,他从未考虑过做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只是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孤独与无能为力。
他曾经一直以为,他这一生或许就这样了吧,可林忆安的出现无疑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束光,他想抓住它,不让那束光溜走。
他似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半晌过后,只说了一句,“早些歇息。”
那一夜,很平静,只是窗外的雨下的很大,哗哗哗的声音,悠长,婉转,在青瓦砖上滚落,似是随时会被风带入室内。
第二日一早,林忆安醒来以后,屋内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林忆安不知怎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桌子上叠着一墩很厚的卷轴,林忆安好奇的将卷轴铺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篇抄写的工工整整的《上林赋》。
她被乱了心神,自是看不下去,随手将其折叠好,背过身子不愿再看。
细雨微微,须臾片刻,雨势大了起来,借着风势,吹入室内。
她就这样听了小半个时辰的雨。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长很长。
梦中…一个男孩拉着她的衣角,泪眼朦胧,说着叫她不要放弃自己的话。
他说,“我会很乖的,你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
那个孩子哭的声泪俱下,她心软了,紧紧的抱着他,柔声说到,“放心吧,我不会抛弃你的。”
三日后她去了先帝的陵墓,皇陵仍旧是那般巍峨,与这世俗显得格格不入。
“陛下……或许你在泉下早已知晓了吧…我知道,您其实一直都不喜欢我,您说,让我安分守己,不要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其实,一直都记得……”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真若算来,先帝驾崩时也不过三十七岁罢了。
“但很抱歉,我觉得这次,我应该忤逆您,我觉得…我该释怀的,毕竟您叫我安分守己,可先皇后安分守己了一辈子,不还是没有什么好下场吗?”
她一面说,一面抹去眼角的泪,“我不想这样了,安分守己够了,我都快不认识我自己……”
“抱歉……”
林忆安就说了这一句,便要打算离开,迎面却碰上了贺澜。
“你……”
贺澜没有回应,只是怔怔的看着她,良久,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林忆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甩开他的手,用疑惑的眼神审视着他。
“你难道不知道皇帝已经昭告天下打算立后了吗?我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某位大臣的女儿,但我从没想过会是你……”
贺澜有些颓废,“我也是后面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他对这件事封死的很严,我也是偶然间听到的,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确定…做一个祸国妖姬……
“贺澜…我们…重逢的…太晚了…”
七年……这七年变了太多…他们重逢的太晚了……
闻言,贺澜昂首,将泪掩盖住,“行吧,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随时…带你走……”
“是吗……那……谢谢啊”
错了吗?或许他们谁都没错,只是时间错了……
天命就是这般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