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谢奚很有耐心，只是坐在那儿等付宣开口。一双眼睛甚至都没有转去别的地方，只是淡淡的，看着面前这个冲动又无措的年轻人。

谢奚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从见到付宣那一眼开始就知道。

比起他来，付宣要好认得多，名字没有变，年龄对得上，就连容貌，都和幼时相差不大，只是更成熟、更沉稳了。也因此，谢奚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但是他呢？在不良的道路上摸爬滚打，变得狠厉又残酷，他的手上还有不少人命。他甚至恨透了自己这张脸，精致漂亮到让他想毁掉，就此成为一个丑陋的存在。

现在的谢奚可不是以前的顾离，他不优秀，更不温柔。他无法确定付宣是不是还记得他，是不是想认识他，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安排在了一块成为同桌。

越少见面，就能够越晚一点被知道，付宣曾经当成神一样信仰的哥哥，已经堕落成了如今这个样子。谢奚是这样想的。

但是还是太快了，这才不过半个月，付宣就已经摸上了门。

两人相对无言，摸不透对方的心思，自然也不敢开口，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付宣盯着谢奚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方才察觉谢奚的反应过于平静。一个可以算得上是毫无交集的同桌突然就知道他在哪，还说要找他谈谈。正常人不会觉得很奇怪吗？而谢奚的反应就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件事一般，自然地打发走其他人领着他就来了这里。

是谢奚知道他迟早会发觉不对劲找上门来？还是谢奚已经熟练到能够自如地冷淡面对一切无常的事？

终究是付宣试探着开了口:“你…知道我会来？”

谢奚挑眉，微微点了下头后又摇头:“我不知道。”起码不知道今天你会来。

？付宣心底疑惑，但付宣不说。

如果说你不知道，那你那个点头的动作意义何在？你要是知道，又为什么要说自己不知道？

但是好在开了这个头，付宣也没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步入主题:“你是顾离。”

付宣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也没有怀疑的意思，他现下已经彻底将谢奚跟顾离划上了等号，只是在跟谢奚做一次确认而已。

“如果我说我不是呢？”谢奚双手交叉摆出了谈判的姿态，语调却是上扬的像是玩笑似的，面部表情又毫无变化，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付宣愣住了，他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回答。是与不是对于谢奚来说似乎就是一个有意思的玩笑，他不予否认，也不予确认，只是通过模棱两可的答案来耍着他玩。

付宣沉住气，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不带上颤音——谢奚和顾离差别实在太大， 但是他却无法忍受这两个人不是同一个人，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希望落空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能让我看看你的左手吗？”

谢奚知道付宣想看什么，他的纹身遮挡住的是一道刀疤，腕骨下方有两颗痣，在手心里还有一颗，正正好在中指下方，还是红色的，晃眼得很。

付宣记得清楚的，谢奚同样清楚。

谢奚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总归是有了变化，慢慢地点了头，近乎自暴自弃道:“是，我是顾离。”

本人的承认比任何猜测都有力的多，付宣心底的石头也得以落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几乎要落下泪来。

八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个消失了整整八年的人，却贯穿了他十八年的人生，就连在梦里都纠缠不清，现在，终归是让他寻着了。付宣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八年，足以让两个情同手足的人形同陌路，更何况现在的他和谢奚之间的了解太少了，连普通朋友的程度都算不上。

但是没关系，只要找到他了，只要找到他，能够见到他，和他说话，陪在他身边，让那些满溢的情绪有一个可以宣泄的人，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付宣低低地笑了，身体中那种快意的情绪四处奔涌，几乎要让他脱口而出自己畸形又疯狂的爱意。但是不可以，谢奚会被吓到的，还得再等等，再等等。

谢奚确实有点被吓到，任谁看到一个人欲哭又笑的然后还很中二地低笑都会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哪里有大饼，但是这人又是付宣，当初不告而别还有现在拒不相认都是他谢奚惹得麻烦，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两人一个垂着头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一个沉默不语看着对方笑，谁都没有再开口。

直到谢程摸过来。

谢程眼底是没有付宣的，他急匆匆地走过来仅仅是扫了一眼笑得诡异的付宣，便将全部视线放在了谢奚身上。

谢程太熟悉这样的谢奚了，看似波澜不惊实际上满是温柔放纵——曾经谢奚也是这样看刚被捡回去的他的。

“真见鬼。”谢程暗骂了一句，上前拽住还坐在沙发上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的谢奚往来的方向走，“人都安顿好了，芷洵说有事找你。”

谢奚回过神，揉了两把谢程柔软的发，自己往店里走去，却又把谢程留在这里:“阿程你送他回去学校。”

“啊？凭什么啊，他自己不认路吗！”谢程气呼呼大喊道，谢奚连头都不回跟他道了个别。

谢程知道这是非要他送不可了。嫌弃地白了一眼还在傻笑的付宣，心中无名火起，一把拽起比他还高一个头的付宣就往外拖。

谢程的动作粗鲁得很，付宣很主动地挣脱开了谢程的怪力压制——谢程对他的恶意敌意是明摆在脸上的，付宣总觉得再让谢程拽着走一段谢程能把他胳膊拧下来。

谢程拧着眉上下打量着付宣，打量完后轻嗤了一声道:“有饼。”

？付宣再次疑惑，他到底哪里得罪这小子了，不是瞪他就是骂他的。

不过，和谢奚亲近的人打好关系也是很重要的，付宣只当没听见谢程骂他，假装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都是通过什么渠道跟着谢奚的啊？”

谢程的身影明显顿了一下，回过身再次扫视付宣，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付宣扎个对穿:“你问这个做什么？”

“……”付宣觉得自己是一脚踩进了死亡线。

两人又沉默了一段路，谢程才再次开口，语气中尽是压抑着的暴躁:“我警告你，别有什么非分之想，滚回去读你的书。”

话语中满是怒气反感，似乎只要付宣再提出一嘴这种话题谢程就会暴起将他揍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