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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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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

深冬。黄昏时分,格姆小镇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高高低低的屋顶,惨淡的天色,透着一股瘆人的寂寥。

入夜了,街上自然是没有人的,街道两侧的房屋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让屋内的壁炉把房子暖起来。行道灯倒是显得很明亮,雪地上还有反光,这便不会让晚归的人找不到路了。

在小镇的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中时,切尔贝利斯庄园却是灯火通明。庄园的主人,也是格姆小镇的领主——克莱姆伯爵在庄园内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小镇里有权势的人物都受到了邀请,现在晚宴还未开始,但几十辆华丽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庄园外,官员们挽着各自夫人,还有一些商人,鱼贯入庄园大厅。彼时,厨房正在忙碌之中,热腾腾的蒸汽从一两扇通风的窗子里涌出,又被寒风刮成了白雾,朦胧的灯火笼罩着整个切尔诺贝利庄园。

苏格闻到了烧鹅的味道。如果有人像他一样,已经小半个月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只在之前吃过一只馊掉了的烧鹅的话,就不会质疑他会认错了。是的,苏格是个流浪汉,在这普通镇民们都蜗居在家的寒冷冬夜,无家可归的他已经游荡了很久。他或许曾经是有过家的,不知怎么便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听说是缴了一笔漏掉的重税,没有钱,抵掉了房子,依然还不起,便破产了。但这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同样是在好几年前,他断掉了一条腿,也不能帮别人做点零工,便只能流浪。

天完全黑了,苏格顺着光来到了切尔贝利斯庄园外。现在,他疲惫地靠着庄园两米高的围墙,饥饿和寒冷让他保持着病态的清醒,那股烧鹅的味儿还在飘着,他于是在围墙四周徘徊,想找个缺口钻进去。

克莱姆伯爵可以说是小镇里真正的大人物,祖上不知哪一代还得到过光荣勋章,他的领地格姆小镇,虽然不是多大的地方,但每年的税收都还不错。令人遗憾的是,这样一位富有的伯爵,长相却是不敢恭维。伯爵身形矮小瘦弱,还有些驼背,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宽长的塌鼻。伯爵知道,自己的笑容对别人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种礼貌,因此,他很少在公众面前出现,像这样的晚宴,他也不会在场,不过是派管家去向各位赴宴者传几句话罢了。

现在,晚宴已经开始了,克莱姆伯爵一手拄着一只桃木做的古朴手杖,另一手端着一只高脚杯,摇晃着里面琥珀色的干红葡萄酒,在庄园里散起了步。酒是经年的陈酿,醇而厚,小抿一口,伯爵便露出了惬意的神态。至于这手杖,是镶了蓝宝石的,那眼珠般大小的一块蓝色晶体,便值得下外头最昂贵的几辆马车,这是伯爵用了多年的随身物件,也是他权利与财富的象征,多数时候,人们见到这手杖,甚至会涌起面对伯爵本人时更深的敬意。

晚宴已经开始了,听见庄园大厅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伯爵慢悠悠地走出了庄园,庄园很大,连带着一片十分宽敞的草坪,此刻,松软的雪把草都给压住了,伯爵抬头,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这让他顿时精神了不少。屋内太过闷热,他倒想到这雪中走一走。

苏格翻过了围墙。他找到一处小丘登上去,费劲地把他老迈的身体转过了围墙,当然,墙的另一头可没有土堆垫着他了,他刚翻过去,便重重摔在了地上——好在都是雪,没有大碍,只是浑身都酸疼起来。苏格坐了起来,打量着周围,这里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也盖了雪,附近没有什么亮光,他倒是很好地躲在了里面。要是被伯爵的人发现,撵出去不说,还得遭一顿打。果然,今天还是很幸运地,苏格心想。

税务局长蓬德没有去舞池,他和几个老头一样,靠在椅子上,不时和周围人聊一两句,打发着无聊的时间。这样的晚宴他已来过许多次,早不觉新鲜,但每次他都是最早来的几人——无他,被伯爵邀请,可以说是这个小镇里最体面的一件事,这种事情,他巴不得天天来,尽管来了也是无聊。

上面提到的老头里,还包括了镇长廷戈。廷戈五十几岁,个矮,谢顶,略显富态,说他红光满面并不为过。他在看着舞池里年轻人的同时,那双小眼睛偷偷斜睨着离他三四个座位远的税务局长。蓬德更年轻些,但更显老,同时还更有钱,看他那脸色,估计又是玩女人到三更半夜,早上这老不死的碰到他还一脸苦涩,说是夫人和他大吵一架,两天没回来了,镇长知道,八成是不知和谁偷情又被抓到了。这样的事,过去那么多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税务局长的官比廷戈小了些,和伯爵却更亲近了不少,原因很简单,伯爵通过他拿到手的钱可比别人多多了,想到这,镇长心里便是一阵不舒服,因为蓬德自己留下的钱也不会少。前几年,这家伙把一个漏税的商人敲得一分钱都不剩,那商人是一个人从外地来的,虽然后面破产了,但也没生什么事,廷戈每想到这便心痒痒,他的职位,捞钱可没那么方便。

蓬德注意到了廷戈的打量,他僵硬地转过头去,两人阴骘的目光忽地便多了几分和善,两个朋友点头致意,没有说话,各自又发起了呆。于是,大厅里成了两派截然不同的场面,一些人恣意挥洒着年轻的汗水,英俊的,普通的,美丽的,一般的,都在毫无顾忌地跳着,而另一旁灯光有些昏暗的座位,一些散发着朽气的老头,在盘算着,打量着,见不得光的,阴险的,害人的主意。

这地方没什么人走过,苏格藏了许久后还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这时候雪又下大了,借着雪的遮掩,他哆嗦着慢慢靠近了有灯光的地方。里面,有温暖的炉火,有填腹的食物,老流浪汉耸了耸鼻子,一只好腿拖着另一只瘸腿,踉踉跄跄地向那里摸索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僵。

伯爵的头晕了起来,烈酒让他脑袋有些麻,冷风一吹,他的身体便踉跄了一下。也不知为何,他已走到了庄园外沿,他能看到那高高的围墙挡住了去路。该回去了,伯爵心想,就在他拄杖转身时,那手杖像是点在了空处——约莫是雪掩住了一个坑——他往前倒了下去,这一摔,顺势把手杖也扔到了不知何处去,这时彻骨的寒意顺着飘入脖颈的几片雪传来,醉醺醺的的伯爵说不出话来,双腿被冻得格外僵硬,他就这样趴在了雪地上微微抽动着,任依旧下着的雪掩盖住了自己的身体,伯爵双眼中,四周的一切变得更黑了,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

苏格捡到了一只手杖,他看到上面镶着的硕大蓝宝石后便是一阵狂喜,这物什价值不菲!这突如其来的好运让他的瘸腿顿时利索了几分,他现在只需往肚子里填些东西,便溜出去,找个远点的地方把手杖卖了,定能大赚一笔。现在,饥饿感又一次袭来,他拄着手杖,离适才回忆起的厨房的位置一点点挪去。

廷戈吃了些菜肴,看见蓬德起身,向前来的警察局长碰了一杯。“伯爵还是没来吗?”蓬德问。“是的,伯爵不喜欢热闹——你也是知道的。”警察局长莱斯喝掉了杯中的酒,这时廷戈与他对视了一眼,相互举杯。三人总算碰到了一块,寻了个靠近的座位,莱斯便开始侃侃而谈,这时候,这边的冷清才开始被冲散了些。

时间过得很慢,年轻人们依旧喧闹个不停。其实已近午夜了,但舞池里的热闹丝毫未减,他们的欢声笑语不由得让几个老人僵硬的面庞都柔和了些。然而,就在他们狂欢之际,一点火苗从角落的壁炉里蹿了出来,恰好点在了地上昂贵的波斯毯上,须臾,一点暗红色在这上面浮动着,很快便伴随着浓烟,烧了起来。大厅里到处是连着的织制物,火很快蔓延到了三尺外,这时惊慌失措的人们陷入了混乱,想来扑灭火的仆人被人群一挡,便失了时机,火光很快变得异常明亮,半个大厅,陷入了火海之中••••••

苏格在厨房外等了许久,终于看到窗内没有人影晃动。他小跑着钻了进去,熟悉的烧鹅香味钻入了他的鼻子,他看到一盘筛过油的,烤的金黄的烧鹅正摆在桌上,饥饿的他顾不得多想,用冰冷的手抓起一只腿便啃了起来。这时,一股浓烟从厨房内门的缝里钻了出来,苏格看到了一愣,透过窗,他又看到好些个人在奔跑。不能出去,不能出去••••••苏格看了下怀中的手杖,在心里嘀咕道。火还不大,苏格觉得,自己完全能等别人都走后再离开,他终究还是没停下嘴上的动作。

然而火不只是在屋内烧的,火烧得很大,那一道长长的围墙把火引到了草坪的每个角落,那些低矮的灌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地上的雪化了,又被高温蒸发,火舌卷噬了庄园内的一切。在此之前,一条火舌点着了屋外的篱墙,在风吹后,从两旁燃到了厨房,自然,也有些从烟囱卷了进去。苏格听到了木门扭曲变形发出的吱呀声,他停下了咀嚼,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他用力推门,门却丝毫未动,火从内门烧过来了,点着了苏格身上的衣服,烧焦了他杂乱的头发,他抱着手杖尖叫着,瘸腿站不稳,他倒在了地上,火光把他的脏脸照得格外清晰,蜷曲的面容像一张纸般,被慢慢揉皱••••••

第二天,人们在废墟内找到了两具尸体。一具在草坪,一具在塌掉了的厨房。

人们都来到了这片烧焦的土地。廷戈的脸色满是悲切,莱斯和蓬德也肃立着,没有说话。“可怜的伯爵,他没能逃出来!”廷戈掏出了手帕插着眼角微微的湿润。接下来,便有人说,在厨房里找到了伯爵的手杖。那手杖自然烧得快看不出形状了,但那块蓝宝石还完整地躺着,蓬德一眼便认了出来。

“愿死者安息!”众人默默祷告着——对着手杖旁的焦黑的尸体。

过了几日,盛大的葬礼在格姆小镇的广场举行,小镇居民们都聚在了这里,为他们痛失领导者而悲伤。庄园内的东西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有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据说是流浪汉,不知被拖到了哪里去。曾经偌大的切尔贝利斯庄园已不复存在,人们计划着在旧址上为克莱姆伯爵立个碑。

又一周过后,一块新立的碑上,也覆了一层白雪,是的,这雪已连着下了好久,估计要等到来年春天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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