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
龙的骨头是什么样的?
01
文献说,龙的骨头很大,大到可以住人:它坚硬,灰白又苍老,你可以在骨头的某一处找到了一些文骑士先生就住在龙骨里。那间巨大的，宫殿般的老屋,坐落在黑森林的深处。
我在学校组织春游时去看过，龙骨的确很大,可是我们没能找到那条龙的遗言在哪儿，不是骨墙上没有字，而是字太多了。
圣骑士先生晚年患了疯病,用匕首、木棍,甚至牙齿与指甲,在他的房子里里外外都刻上了字。
他用龙语说:"我不配当骑士。”
02
现任圣骑士先生是个传奇，他杀了一百二十三条龙,救了三十多个公主。
教科书要求我们记住他杀的每一条龙的样貌、名字以及做过的坏事。
他在自传里说:"我杀的前几条龙,每一条都有小山那么大,皮厚到剑都插不进去后来,龙越来越小，小到只有小屋子的大小。”
环境保护课的同学说，是因为大气中多了一种抑制龙骨生长的气体,好像是因为人类过度开发地球造成的。
选修修女巫课的同学说:“预言说过，龙被淘汰了,它们要灭绝了。”
神奇动物保护课的课代表说:"圣骑士先生真是混蛋,能就不是放龙一条生路吗?"
03
那个夏夜很凉爽,蝉声与花气一起被写进风里,在叶与叶的间隙里穿梭，最后撞在我窗前的风铃上。
我刚刚复习完基础占卜,有一章节讲的是通过风铃声来预测未来。我侧耳细听：
“叮——”
"叮——”
"叮——”
会有大事发生,吉凶未知
我心头一跳，睁开眼睛，想看看令今夜的月。
我对上了一双龙眼。
04
那条龙身披月色,金色的鳞片反着银白的光。这让我想到傍晚时波光粼粼的湖面，水波把光切碎，冰冷又优美。
它如此消瘦。它的皮肉都陷了进去,夜色勾出它冷瘦的线条。这身量，对于驰骋大陆两万多年的龙族来说,实在是嶙峒。
龙用它金绿的坚瞳盯着我,冰凉又需湿的目光滑过我的皮肤。
我打了个寒噤,这才恍惚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它是龙，我是人。它要吃我，轻而易举。
我倒退两步，被睡裙绊倒了，跌坐杜地上,还扭伤了脚腕。
……逃不掉了。
我的脚腕疼得厉害,身上很凉,一颗心却滚烫，我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那只金绿色的龙眼上移开。
它的瞳孔猛地缩起,就像猫一样。
它张开嘴，牙齿的颜色就像月球的颜色,灰白灰白的。龙的牙齿好大,好尖,我不由自主地幻想那牙齿将如何撕开我的肩膀、撕碎我的内脏，越是惊惶,便越是抑制不了这样的幻想。
05
我想象的事并没有发生,不仅如此,龙居然还和我说话了。它用生涩的人类语言说:"你你你好。”
我一边计算着用铅笔捅进它眼睛后我的生还概率,一边回答它:“你......你好。”
此时我的人类语言掌握程度竟不如一条龙。
一时沉默,我看到它拿爪子挠了挠墙,巨大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我怀疑疑它有些尴尬。
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好意思地说:"不用紧张，我，我不是来吃你的。”
为了缓解气氛，它继续问道:"你的,脚,没事吧?看它这个样子，它可能真的不想吃我。
随后，我用龙语回夏它:"没关系的。”
它一愣,然后用人语说:“……我不会讲龙语
"龙越来越少,龙族的语言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我已经有两于多年没和别的龙讲过活了。
“不仅是龙,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任何生物讲过话了。
"我们……快灭绝了。”
06
如果龙能感到悲伤的话，那它肯定很悲伤。
我为我说错了话而懊悔，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来补救。
它收敛住情绪,突然想起了最基本的社交礼仪,"呃,那个,我叫蒂龙,你叫什么?"
我问蒂龙:"你为什么忘来找我?"
它很慢很慢地说:"我来找你,是想请你杀了我。"
07
"龙很孤独。
"我们的存在,除了给圣骑士们多添一笔黄金多一枚勋章外,没有什么其他意义。我和同伴们为活着而恐惧，为活着而歉疚，为活着而悲伤。我听过太多次哭声,见证过太多凝死亡,鳞片上的血垢要用成吨的海水才能冲掉,这些都成了我现在的梦魇，
“亲爱的人类小姐,告诉我，你的梦中会有人哭泣吗？
“歉疚与孤独,先打破了我的食欲--请看看我现在的样吧!然后剥夺夺了我的睡眠,我的睡梦中总有人在惨叫。我是一头怪物,是一只恶鬼,是一个错误,活着这件事是我最大的罪状。
“杀了我吧，让我安眠。”
08
它疼痛得不能呼吸，眼珠子上结了一层泪衣，将落未落。我读不懂它的情绪，也无法解释它的泪。
蒂龙在哭,可是,龙怎么会哭呢?
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我一瘸一拐地走上去,轻轻抚摸蒂龙眼周的鳞片，蒂龙逐渐停止了颤科。
我等它缓过来,又问:"为什么是我呢?其他人也可以啊。他们比我更有力量,也应更渴望杀死你。"
“我不知道,是风铃的预干言告诉我应该来找你。”
“你们也会用风铃预言?"
"哦,我们都是天生的预言高手，"它扫了扫我摊在桌上的占卜课，“你们教的东西也太落后了吧。”
我羞恼地遮住课本。
09
蒂龙问:"所以你答应吗?"
我有些犯难,因此为在此之前，我连一只鸡都没杀过，况且我有点喜欢带龙。但龙的预言总是准确的,我终将死蒂龙。
蒂龙看出了我的犹豫,它说:"不着急，我们先出去逛逛，到时候再决定,好吗?”
我心动了。
于是我提着睡裙，从窗口爬出来，跨上蒂龙的背。
我问蒂龙：“你怎么直接就飞起来了？不怕被人看见？”
蒂龙说:“龙都会魔法的,隐身术凭并不难。”
"魔法!"我惊叹。
蒂龙疑感了,"你们不会吗?"
“很久以前是会的,但现在魔法基因基乎消失了。”
蒂龙感叹道："那太可惜了!”
10
我抱着它的脖子，夜风兜了我一脸。
它驮着我穿过层，冰凉的云擦过我的耳朵。那丝丝清凉的水珠挂在我的脸上,又很快被风吹干。
我从未这样近地看过月亮，夏季的群星闪过烁,银河越过几万光年，飞进了我的梦里。身旁有鸟飞过，深棕的翅翼掀起微弱的气流，它不再是今夜唯一的过客。
我低头看到都市和小镇散落在平原上,像一枚枚光团,被周遭的绿色抱了个满杯。我看到连绵的群山就像地上的海浪，我把每一处柔软的褶皱都揉进眼底。今夜它们也是我的过客。
蒂龙缓缓降落，落在一处山谷，它收起翅膀，伏下身子,好让我下来。
我的脚陷进柔软湿润的泥土,草茎软软地刺着我的脚底，我全身的细胞都在畅快地呼吸着山野的气息
11
蒂龙带我进了它的洞窟。那是一个被草叶覆盖的洞窟。我们通过一段又长又窄的隧道，最终进入了一个很宽敞的洞穴。
那里的地上堆满了金币，亮晃晃的,好像蒂龙的鳞片。还有一条用毛茸茸的草叶马花基编成的绒毯,一柄镶着绿宝石的龙牙匕首，一堆占卜用的器具，以及很多的书。
蒂龙想起什么,从金币山里拣出一只旧茶杯,走进了更里面的洞穴。几分钟后它出来，茶杯里装满了泉水。
它把茶杯递给我,我喝了一口。清冽的泉水非常可口，不知道是是错觉,我觉得我胀痛的脚腕也好些了。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我后悔没把神奇动物保护课的笔记带过来,那上面有一堆问题呢。
我挑了一个最想知道的问:"蒂龙,你知道初代圣骑士屠的龙——也就是卓耿的遗言吗?”
它说:"当然,卓耿的死是我们龙族灾难的开始。它在我们这儿就跟圣骑士在你们那儿同样知名,如果说一条龙一生只能记住三样东西，那就是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住处与卓耿的故事。它盘起龙尾巴。
“它的遗言是: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的话。”
12
“故事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那时候龙的存在还不等于罪恶,它们只是作为一种生物，与人类一起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甚至,有一条龙参与了最初的占卜教材的编写,但如今它编写的部分已被冠上人类的名字。
“里克森——你们的初代圣骑士,当时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伙儿他很聪明,还会有点儿魔法。抛去偏见,他是一个挺不错的人。
“里克森和其他人有一点不一样，他与一条龙做了朋友。当然,也有传言说他们俩在淡恋爱，谁知道呢，总之,他们关系不赖。
“哈，没想到吧!教科书上的那对宿敌在一开始居然是朋友!卓耿是条好龙,懂礼貌,讲卫生,每天都把鳞片洗得于于净净。谁都不知道里克森和卓耿是怎么认识的,但谁都知道他们关系好。
“但有一天，塔娜公主失踪了。国**怒,命军队在全国上上下下搜查了好多遍,但还是没有找到公主。这时候公爵先生站出来说,也许是外族生物把公主抢去了。他那天说了什么史书应该都记录下来了,你可以在课本里看到。公爵先生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了国王是龙搞的鬼
“于是国王下令让全国人民去屠龙，谁能杀死一条龙，谁就能到一座城和一马车的黄金。哦,这也是圣骑士这一职业的由来。当日经钱士多得数也数不清，哪怕是最偏僻的城市是也能诞生一百多个圣骑士——大家都想捞这笔钱。
“相信你也知道,几万年之前，龙是非常强悍的。没有一个圣验士能打败一条龙。
“这时候，公舜爵先生派了一辆马车,把里克森叫到他的府邸。
“原来是公爵贪图塔娜公主的美貌，是他把公主偷了出来,因囚禁在自己家中，对你来说，这件事匪表所思,是吧?
“但在当时，公爵一手遮天,宫殿里有很多他的眼线,而国王又老眼昏花，国王的新王后，也就是公主的继母巴不得继女早点消失，根本不会看顾她。所以对公爵来说,偷走公主轻而易举。
“公爵原先的计划是让人屠一条龙,然后把所有的罪状者嫁祸到龙身上。他可以说成是龙吃了公主,既留不下证据也找不到疑点。而他在公主假死后,就可以不用担心东窗事发。
“但龙实在太难杀，公爵便想到了里克森,这个和龙做朋友的怪小伙儿。他觉得,在朋友面前,龙会否放低松警惕，比较容易得手,他劝说里克森去杀他的朋友。
“可无论公爵拿权力威压,还是用钱财哄骗,里克森都不为所动。最后,气急败坏的公爵祭出最后一招:塔娜公主。
“他向里克森摊牌他所做的一切，并带着震惊的里克森去看囚禁在地牢里的公主。
“饱受磨难的公主跪在里克森的脚边，滚烫的泪水跌在了他的鞋面上。那个百灵鸟般的女孩哑着嗓子求他:‘他要杀了我!你不杀龙他就要杀了我!求求你，不怎么样都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条龙和一个人,里克森选了人。
“他把宝剑藏在衣服里,像公主失踪案发生前那样来找卓耿。在公主失踪之后，他们俩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见过面了。
“他们交谈嬉戏,里克森趁它不注意,把剑狠狠刺入卓耿的心脏,深到连剑柄都没入了龙身中,小山一样的卓耿缓缓倒下,它直到最后一秒都没有闭上眼睛。
“国王奖励了里克森一座城与一车黄金,但里克森都拒绝了。他住在森林深处当时刺杀卓耿的地方,住进了卑耿的骨头里，最后也死在了那里。
13
我沉默了很久,手里的茶杯没拿稳,茶水倾倒在绒毯上,蒂龙轻轻一挥手,被茶水需湿的**毯便恢复了干燥。
它补充道:"从那以后,龙彻底对人类失望,所以也做了很多混账事。”
我问:“就卓耿的遗言来说，它从一开始就知道里克森打算杀他?不然它明明可以轻易躲过那一击,或是把里克森也杀了。"
蒂龙摇头:"这是它自己的选择。”
我穷追不舍:"他们本有更好的选择,他们可以以一起把那个公爵给杀了,然后救出公主!"
我在生气,气一桩几万年前的旧事,而生气是最无用的事情。
蒂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它只是沉默地捡起茶杯,又进去给我盛了一杯泉水
它等我把水喝完,问我:"现在可以杀了我吗?"
14
我差点忘了这桩事。
其实我平拒绝的理由有很多很多，而且我猜蒂龙也不会强迫，但……如果我答应呢?
我答应的理由只有一个,那是蒂龙的心愿。况且按照它所说的预言，我本就应该杀了它。
我看向它忧郁的眼——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一条龙还能忧郁。
我在心里帮它找活下去的理由。活下去，话下去,活下去。
但我却找不到。压垮它的事太多了,偏见折断了它的脊椎，歉疚绞杀了它的灵魂，蒂龙是一条……将死的龙
而龙的灭绝也被写进了预言。
我轻轻点了点头,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15
蒂龙说，它想死在风中。
它带我出了洞穴。已经快要黎明了,鸟叫与虫鸣格外喧嚣。我看到草叶上凝着露水，滚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我的眼睛很酸,但我假装那是风的罪过。
它面对着我,张开双翼，露出起伏的胸膛，我亲手拔开那一层又一层的坚确硬鳞片。
蒂龙说:"请吧。”
它没有闭上眼睛，而我希望它闭上。
它金绿的眼睛中映着我的身影,一瞬间我仿佛置身于金绿色的世界里。
我将那把镶着绿宝石的龙牙匕首插进了蒂龙身体里。
16
龙血也是红的。
17
我抱着它倒下的身体,一滴眼泪顺着金色的鳞片滑下，与地上的露珠融为一体。
一滴眼泪足以纪念它。
太阳升起来了,我突然想起来，我以前几乎从未见过日出。
夜色被一点点推开，群星失色,月亮隐去，金光四射的太阳初露一角，照得周遭的一切亮堂堂的——美丽到残忍。
我自睹世界披上金光，草木的绿与日光的金的揉在一起，像极了蒂龙的眼睛。
当阳光照到蒂龙身上时，它的皮肉一下子消散了,只留下一具骨架。
18
蒂龙的遗言刻在胸骨上,是一句“谢谢你。”
我摸着那几个字,突然,我感觉我摸到了刻在骨头上的其他凹凸不平的东西。
我翻开过来一看,那是一长串龙族的古文字，这种文字早在两万年前就被弃用了。
我本不该读懂,但这好像是我的母语一般，我轻而易举地理解了上面的内容。
19
"也许没有人研究过转世，
也许它听起来可笑至极,
但我确切告诉你,有这回事。
里克森.查尔曼，
那个第一个屠龙的人类，
在时间的轮回下，他变成了一条巨龙，
他的名字是蒂龙。
而你,我亲爱的，
也许我应该叫你另一个名字，
卓耿。”
原作者: 李争
共计511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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