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的一生或许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浮于表面如蜻蜓点水，而有些错误刻骨铭心需要付出很多才能承受。我们总是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会被上天垂怜、会被神明宽恕、会走向一个自己精心规划好的理想未来，但我们终究还是普通人，我和你，所有人，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绿谷出久接到助理的电话后欲哭无泪，他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访谈节目，更不用说是和他一点都不想见到的爆心地一起。

“真的不能推掉吗？”他不死心地再次询问。

“抱歉，你们两个人的休假期都被粉丝PO到网上了。”

“......”

这大概是绿谷出久近三年来听到的最不幸的消息。

从雄英毕业后的这三年，绿谷出久一直投身于英雄事业，从来不曾懈怠过，当年欧鲁迈特的隐退掀起了轰然大波，英雄衰落的言论被不断提出，在社会的质疑和动荡中，新进的少年英雄们用不停挥洒的鲜血和汗水逐渐在流言纷扰中站稳脚跟。

身为Omega的绿谷出久为此付出的努力和艰辛不言而喻，而现在终于熬出头了。他从来不是一个激进的人，从无个性走到今天这一步，绿谷出久比任何人都明白脚踏实地的重要性。他在毕业后跟着轰焦冻一起，在安德瓦事务所实习了整整两年才建立了自己的事务所，于此同时其他的同学们也在摸爬滚打中渐露锋芒，他们沿着预先设定好的轨道稳定又扎实地前进，只有爆豪胜己一个人从中偏离，选择在毕业后迅速自立门户。

这样的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自尊心极强的少年在当年临时英雄执照的考试中受挫后就一直迫切地渴望证明自己，事实上他也确实非常优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除了那个先天不足的恶劣性格以外。

爆心地事务所在这三年里名声鹊起，成为当之无愧的新进英雄第一名，他的事迹励志且广为流传，爆心地本人也变成无数小英雄们最向往的目标之一。不过在最近的一年里，英雄人偶的知名度也大大提升，他的性别加上在各种事件中的优秀表现，一时间也成为了媒体的重点关注对象之一，再加上他与爆心地又是同级生，这段时间两人的名字倒是被时常放在一起。

不过遗憾的是哪里有比较，哪里就有攀比；哪里有攀比，哪里就有战争。爆心地的女友粉向来看不惯这两个名字并排出现在一起，先不说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可比性，就拿他们几乎可以追溯到幼稚园的糟糕关系来说，这八个字天生就不应该同时出现。更有甚者做出了“英雄人偶不如英雄爆心地的十大证据”这种带有明显歧视意味的对比贴，紧接着颜值比拼和穿搭比拼都一应而上，总之她们要表达得核心理念就是：人偶哪哪都比不上爆心地，拒绝捆绑蹭热度。

这样的做法激怒了一向平和乖觉的人偶粉，而那些一直被人偶安抚着的偏激粉终于忍不住隔空喊话道：“英雄人偶会在不久后超越爆心地，乃至其他英雄，成为实力和性格都当之无愧的第一英雄，而那一天将成为Omega被载入史册的结点。”

这样大言不惭的话使事态更加严峻，其中特意点出的“性格”一词猛戳了对家的痛点，于是双方粉丝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对决，史称“爆偶事件”，其影响之大令人叹为观止，而终结这场风波的人物却是英雄爆心地本人。事实上绿谷出久之前也有在推特上好言相劝，但他不温不火的语言在这个浮躁的网络社会起不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像是落进大海里的绣花针，不光没溅起一点儿水花还加深了爆心地粉丝的嘲弄与讽刺，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爆心地发出了这样一条动态：“再吵就无差别挂人，老子来亲自问候问候你们。”

一时间双方粉丝噤若寒蝉。

然而这件事并未就此完结，嗅到商业价值的媒体们向两位英雄发出了当下最火的访谈节目“英雄与英雄之间的那些事”的邀请，美其名曰：“同窗之间不要有隔夜仇，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也是缓和双方粉丝关系最有效的途径之一。”消息传出来，粉丝们分别附上不知从哪搞来的自家正主的行程安排，大有谁不来谁是孬种的意思，这下绿谷出久和爆豪胜己倒是骑虎难下了。

而让人更没想到的是，在本次事件中，随着双方粉丝的不断举证，这对幼驯染的过往被扒的体无完肤，初中时的疑似校园霸凌事件和高中时的那场夜战更是影响深远，在双方粉丝僵持不下时，萌生出了第三波人：爆心地和人偶的CP粉。

他们将此称之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绝恋，两人在长达十五年的情感纠葛中相爱相杀，爆心地本着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在国中时对人偶百般折辱，但最终还是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终于在高中时的那场夜战中爆发。两人这三年几乎沦为路人的相处关系下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他们可以大胆的猜测：也许这两人秘密恋爱了，所以才变得一反常态，完全是欲盖弥彰！

此番言论雷得两位英雄的毒唯粉里焦外嫩，他们怒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并隐隐有一致对外的意思，这段时间人偶和爆心地的名字在趋势上居高不下，而这也大大增加了访谈的话题度。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访谈节目被排上日程，绿谷出久纵使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参加。

开拍的当天，绿谷出久站在衣柜前满面愁容，他的正装不多，挑挑拣拣从衣柜里拿了一套白色西装，他在镜子前整理好仪表，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一条不怎么熟练的领带。当他抵达现场时离节目开拍还有一会儿，主持人跟他讲了讲大概的流程，他听得昏昏欲睡，墨绿色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然后他就被身后门把手传突如其来得响动吓了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鸽血红的眼睛，对方眉头微皱，浑身散发着生人勿扰的气息，看起来也对这场略显滑稽的访谈有诸多不满。

这张脸与绿谷出久印象中相差无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不知会使多少Omega趋之若鹜，他的目光顺着爆豪胜己的脸往下扫时蓦的怔住——

——这个向来不爱在节目里穿正装的英雄爆心地居然破天荒地穿了一套黑色西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一时间尴尬到不知所措。

爆豪胜己将他的小动作全部收入眼底，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标志性的讥笑，然后冲着绿谷出久挑了挑眉说道：“废久，好久不见。”

绿谷出久并未从这句问候中听出多少真心实意，反正对方不想看见他的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扯着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回应道：“好久不见，小胜。”

爆豪胜己在绿谷出久旁边俯下身，他极具侵略性的硝酸甘油气味的信息素瞬间释放了一下又收回，这仅仅是非常短暂的一个动作，却让绿谷出久直接僵在原地，他看似无所谓的呼了一口气，然后咬牙切齿地对绿谷说道：“你怎么不躲了？”

齿间摩擦的声音激得绿谷头皮发麻，刚刚转瞬即逝的信息素气味还残留在他的鼻腔，他坐立不安地抚摸了一下自己颈间戴着的抑制环，下意识地与爆豪胜己拉开了一些距离，而这样的举动却让爆豪胜己更加怒火中烧，他靠过去还要讲话，被匆匆赶来的主持人打断：

“不好意思，人偶先生，爆心地先生，现在需要上台准备了。”

得到特赦令的绿谷飞快起身，逃也似地从休息室撤离，爆豪胜己直起身子，不急不缓的跟了上去，他的步调坚定又明确，每一下都踩在绿谷出久刚刚踏过的地方，他像一头整装待发的恶狼，随时会扑上去咬住那只东躲西藏的狡兔的命脉。

爆豪本来没什么心思参加这样的访谈节目，但在助理跟他说是和人偶一起时他又改变了主意。这些年他疯狂的投入到工作中去，赌气似的将自己的名字铺天盖地的暴露在公众面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不满什么，或许是绿谷在毕业后自作主张的与自己划清了界限，甚至不惜跟自己最讨厌的阴阳脸一起实习了整整两年；或许是这三年来无论自己多不想承认但始终无法真正平静下来的莫名其妙的情绪；又或许是那抹令人烦躁不堪的绿色一直在夜深人静时阴魂不散的不请自来。

这一切造成的结果就是：当他看到人偶与爆心地这两个名字时常出现在一起时，竟生出了几分恶作剧得逞后的快感，于是他接受了这场访谈，这世界就这么大，你绿谷出久再躲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他身上这身令他头疼的衣服是临行前助理特意拿给他的，由于爆心地在媒体面前的好感度一直是负分，不堪重负的公关部希望在这个大火的节目里改变一下爆心地带给别人的刻板印象。博取好感的第一步当然是穿正装参加节目以表尊重，刚好一起参加节目的人偶风评一向很好，即使他不怎么参加除新闻发布会以外的公众活动，但性格和为人处世的方式一直是当代英雄届教科书般的示范，他们指望着爆豪胜己这次能在人偶的带领下给媒体们留下一个至少不是负分的印象。

两人在直播间坐定，随着开始的指令下达，实时弹幕飞速在大屏幕上滚动起来。

【 这是我常看的“英雄与英雄之间的那些事”吗？我怎么看着像地狱访谈，这两个人的表情在饰演黑白无常吗？？？】

【 关系不好实锤了，我还没见过连装都不愿意装的。】

【 爆心地太帅了，我要嫁给他！】

【 看啊！我搞到真的了！他们穿了情侣装！四舍五入等于结婚了！】

【 眼睛不需要的话请捐给有需要的人。】

【 呜呜呜，人偶宝贝太可爱了，离那个妖怪远一点！】

【 请不要拉踩爆心地，我们不约。】

【 GZDK是真的！冲鸭！！！】

【 CP粉能别刷存在感吗？】

......

主持人在现场略显尴尬的气氛下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关于网上盛传的校园霸凌一事究竟是什么情况呢？”

谁也没想到一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爆豪胜己脸色黑了几分，绿谷见状嗫嚅着说道：“没有的事，只是同学间正常的交往而已。”他说完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颊莫名染上了一些红晕。

“是的，只是同学间‘正常’的交往而已。”爆豪又重复了一边，似笑非笑的的将“正常”两个字重读了一下。

绿谷的脸更红了。

【 这是在谈论校园霸凌吧？？？怎么跟谈论初夜似的？】

【 人偶小天使脸红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妈妈我要娶他！！！】

【 我怎么觉得“正常”这两个字大有深意，是我的错觉吗？】

【 就是你的错觉，人偶和爆心地之间能有什么？】

【 我不信，孤A寡O相识十五年，我不相信他们是清白的！！！】

【 CP粉请自重，班上的同学不是人吗？】

......

“那么，我接着问大家比较在意的第二个问题，高中时候的夜战是怎么回事？据知情人士透露，之后你们还受了不小的惩罚吧？这件事的导火索是什么？事后你们和好了吗？”

绿谷出久再次对参加了这个节目感到无比后悔，导火索倒是没什么，无外乎是欧鲁迈特的隐退刺激到了血气方刚的少年，至于和好没有，当然和好了，不光和好了还打炮了，但这要怎么说出口？

“这个...”绿谷出久有些为难的开口。

“无可奉告。”爆豪胜己打断他。

【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绝对有问题！！！】

【 呜呜呜，人偶宝贝快解释啊！不要跟坏人不清不楚啊！】

【 人偶粉别胡说八道，指不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事，我们爆哥帮忙兜着呢，你看看人偶那个表情，啧！】

【 ？？？？？】

【 你爆哥还是你爆哥，穿了正装还以为改邪归正了呢。】

......

主持人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爆心地是什么人物？指望他乖乖配合节目是根本不可能的。心态很好的主持人接着问道下一个问题：“请问两位在学生时代有过交往的对象吗？”

爆豪胜己嗤笑着扫了一眼绿谷出久，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

闻声绿谷出久的手指攥紧了直播间的靠椅把手，接着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有气无力的说道：“...没有”

之后的问题都无关紧要了，绿谷的思绪在听到爆豪胜己说“没有”后就已经飘散了，他不愿回想的记忆又翻涌出来，高中时代荒唐的那几年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针锋相对的样子、忸怩不堪的样子、赤裸相见的样子以及亲密无间的样子。

这些画面如附骨之蛆，他拿不起也放不下，所以只能逃跑，跑到不用面对爆豪胜己的地方。

高中毕业的那个晚上，他们在酒精的麻痹下更加激烈的做着他们已经做过无数次的事情，激情尚未退却，绿谷出久在混乱中问出了他压抑许久的问题：

“小胜，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曾数次在他嘴边萦绕，又被他自己生生吞回，在他和爆豪胜己这些年的相处模式里，表达爱意似乎是一种软弱的、可笑的、荒谬的举动，他从来不敢探寻对方的底线，但现在毕业将至，继续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他问了出来，想从爆豪胜己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别这样，很恶心。”

对方答道。

***

“人偶先生？人偶先生？”

绿谷出久乱飞的思绪被主持人唤回，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开口向主持人询问：“不好意思，请问您刚刚说了什么？”

“到最后一个环节了，请你们互相评价一下对方。”

“他啊？就是一个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爆豪胜己率先说完。

绿谷出久咬了咬嘴唇开口说道：“小胜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从小就比同龄人强很多，什么都会，到现在也是一样，小胜他...... ”他这样说着，突然停顿下来，紧接着他双手紧攥，肩膀开始莫名地抖动，半晌，他抬起头，眼眶因为未知的原因有些泛红，然后他开口说道：“抱歉，小胜他就是一个混蛋。”

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