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课

“铃——”

嘹亮的上课铃响彻初秋的校园。

沈凌在卫生间又认真地照了照镜子。整齐的小分头和金丝边的细框眼镜把原本斯文的脸衬得更有专家风范，一身藏蓝色的休闲小西装简约得体。

他看着这副颇具迷惑性的打扮，满意地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往高二B班走去。

这是他和新同学见面的第一天。而他是个倒霉的新班主任。

这里是L市最好的高中，也是沈凌的母校。当年他在这所高中的文科班摸爬滚打了三年，立志珍爱生命远离数学，高考后，毅然决然报考了所有不用学数学的专业。后来，他去了H市的一所不错的大学学了文学，觉得日常略闲，就又修了一个英语学位。

这位双料学士在大四的时候被朋友忽悠去做了两年生意，每一笔都是糊涂账，最后生意没了，也算不清楚自己亏没亏，那时候才觉得数学原来那么重要。自那以后，缺失了数学之神眷顾的他就笃定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想着还是踏踏实实地找一份正经工作比较好。

沈家爹妈就这么一个儿子，一直都宝贝得不得了，自从他毕业后，就隔三差五地暗示希望他回L市。他想，父母在，不远游。创业失败后也没什么远大志向了，干脆回老家，在父母的建议下，考进了这所高中当老师。

沈凌觉得自己是适合当老师的，以前上学时就很羡慕老师们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大学时也干过一段时间家教，风评不错。所以，他考上的时候还挺开心。

但倒霉就倒霉在，他带的不是新班级。这个班级原本年轻漂亮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跟男朋友跑了，撂担子不干了。也不知道校领导怎么想的，可能觉得沈凌正好也是这个学校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和之前那个班主任的风格应该比较接近，又刚好能教英语，于是把这个倒霉的班级丢给了他这个倒霉的新班主任。

听说这个班的学生和之前的班主任相处得很好，这突然一换，肯定要不适应。毕竟他们和之前的班主任已经很熟悉了，他这个新来的老师反而是个外来者，弱势一些的话，可能会被学生给欺负了。这班能带得好就行，要是没能带好，这口锅就背定了，之后指不定怎么被挤兑。

所以自从接到这个任务，沈凌一直都在努力做功课，希望能给这个班的学生一个好印象，拉近关系，以后也好管理些。

他带着和善的微笑走进教室，上了讲台，看着下面乌泱泱一堆的脑袋，突然腿软了一下。

虽然以前做过家教，但毕竟都是简单的一对一，两个人平和地坐在两对面，大眼瞪小眼，没什么好紧张的。但站在讲台上，沈凌才知道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下面四五十双眼睛齐齐瞪着他，吓得他一时大脑有些空白。

他一眼瞟下去，看见下面的学生各尽其能，有些在讲着悄悄话，有些低着头，一看就是在下边玩手机，还有些更过分，直接就趴着睡了。他突然有点感慨，看来以前上课在下边开小差的时候，真是老师不跟你计较。站得这么高，看得自然远，底下谁在干嘛根本逃不过讲台上的这双眼睛。

想到这一群乌泱泱的玩意儿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不过都是些熊孩子，沈凌突然觉得有了些底气。他咳嗽一声，清了嗓子打声招呼：“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新班主任，也是各位的英语老师，沈凌，沈老师。”接着转身，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写在了黑板上，两个瘦金体，挺拔又劲瘦。

就安静了这么一会儿，很快地，底下的学生又开始小拨小拨地窃窃私语。本来就是聒噪的年纪，聊得更是五花八门。有人在说这老师长得还好，可惜不是个女的；有人在说那字写得倒是好看，但太瘦了；有人在说这老师穿得挺特别，就是看着怎么那么那啥啥的。

比如倒数第二排的翟灏，忍不住捅了捅趴在最后一排的邵敬轩：“诶，你看看，这新老师怎么穿得这么撩骚。”

邵敬轩被他戳醒，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又趴下继续睡。

沈凌有些郁闷。难怪那些老前辈都说高中生不好带。这群小土包子一边在下边议论一边还不知道自己声音不小，不多不少都进了老师的耳朵。他在心里翻了翻白眼，脸上依旧面带微笑地对着下面的麻雀们说道：“好的，那么接下来，让我们来互相认识一下。请各位同学依次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那么，我们从这位同学开始！”沈凌伸出手掌，对第一排第一桌的同学示意。

麻雀们：“o(Д)o！”

沈凌满意地看着下面的学生停止了窃窃私语，开始愁眉苦脸地思考该如何自我介绍，毕竟谁都不想站起来丢脸。

后边的翟灏又赶紧捅了捅依旧睡着的邵敬轩：“诶，赶紧起来了，一会儿要自我介绍了！”

睡意正浓的邵敬轩抬起朦胧的睡眼，十分不耐烦地回道：“你他妈要再吵我，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被威胁的翟灏安静如鸡地回过头，认真地开始琢磨自己的自我介绍。

沈凌一开始没在意这个角落的动静。他一边认真地听着学生的自我介绍，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重点。快要轮到这几桌时，他发现有个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还趴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慢慢踱到那个角落，用手中的笔轻轻戳了下那个学生。

啪——！

“我去你大爷！”

沈凌：“......”

邵敬轩：“......”

翟灏：“......”

全班同学：“......”

沈凌看着被拍飞在一旁的笔，和那个被他戳醒的同学，有点尴尬，抖了抖嘴，说道：“我大爷早没了。”

全班同学哄笑，除了邵敬轩。

他困得要命，想趁着大早上的赶紧补补觉，可前面的翟灏没完没了地烦他。他以为这会儿又是这孙子闲着没事骚扰他，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没想到新来的班主任这么给面子，学着翟灏的方式来戳他，这下就闹得有点尴尬了。

他自觉地站起来，瞪了一眼前面的翟灏，然后低垂着眼盯着桌面，安静地等候发落。

沈凌就这么看着一个高了他近半个头的大男生直愣愣地站了起来。这个高个男生长手长脚的，但略瘦，粗略看上去没几两肉。这孩子站起来后就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也不说话，一脸的我为鱼肉奈之若何。

那一副像慷慨赴死的样子让沈凌有点想笑，他也确实笑了，没计较刚才的尴尬，弯腰捡起掉在一旁的笔，说道：“你前面的翟灏同学做完了自我介绍，现在轮到你了。来，好好介绍一下自己吧。”他依旧和颜悦色，看不出生气的模样。但那学生也没有因此多给面子，简短地说了一句“邵敬轩”，就再没有下文了。

沈凌等了一会儿，发现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愿，大发慈悲地开口：“好的，非常言简意赅。那么请坐吧，有请下一位同学！”

不知道是因为有别于中老年教师的传统打扮，还是斯文平和的形象，还是揪着了学生的小辫子但没有继续发难而博了好感，沈凌觉得这个班的学生还是蛮喜欢他的。除了邵敬轩那个意外，开学的第一次见面还是挺愉快的，整个班会的流程很挺顺利地走完了。他给学生们发了新学期需要的课本，强调了新学期的要点，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便散了会。

学生们三五成群雀跃而归。沈凌看着他们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一阵羡慕。少年无惧岁月，满身都是挥霍的资本。

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地胜任这个倒霉的工作，沈凌回家后，整理了一晚上学生的资料。他把上学期的教师评语和今天班会自己对学生的了解整合在一起，作为这学期教学工作的方向基础。在翻到邵敬轩那一页的时候，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每个班都会有一些“刺头”。有些班主任会将重心放在那些他们认为优秀的学生上，而对这些“刺头”则是任其自身自灭。但沈凌觉得，每一个孩子都是可以塑造、可以挽救的，毕竟他也经历过那些愁绪满头的时光，不小心走失过。更何况，这是L市最好的高中，能考进这所高中的孩子，本身肯定不差。这些被视为“刺头”的孩子，很可能是遇见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才慢慢地变得不好相处或是厌学。只要他多花些心思，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不小心被视为“刺头”的邵敬轩的资料中，老师的评语都挺统一的。高一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孩子还是比较认真。但后来，陆续开始有老师反馈这个孩子上课睡觉或是不交作业。他的成绩两极分化也十分严重，理科虽然有退步，但至少还能维持在及格水平线上。但文科的成绩实在惨不忍睹，语文都从之前的及格线掉到接近个位数了。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沈凌在邵敬轩的名字旁标注了一个大大的红色三角形。他想，他还有很多时间，来想办法帮这个孩子解决他青春期的难题。

邵敬轩当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盯上了。班会结束后，他回去睡了一下午，到了晚上七八点才转醒。他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像往常一样，在楼下随便解决了晚餐，一路走进了一家夜总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