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外烟雨朦胧。机场内冷气开的很足。
南方八月份很热。陆景淮刚从机场出来就感觉到了明显的温差。雨水从遮雨棚边缘滴落。他站了过去。
身边走过刚刚一起坐飞机的乘客。两个女孩走过,瞄了他两眼,但没多看。离陆景淮有点距离的时候就发泄式的喊∶“那个帅哥怎么这么冷,我都这么不要脸的一直没事找话题,他从始直今都没超过5个字!”边说边拿出五根手指在旁边女生面前晃,并且再次强调了一遍“5个字啊!”
她旁边的女生不知道在那个哭天喊地的女生耳边说了什么,她就立马捂住了嘴,往四周看了看,慢慢的,悄悄地转过头,偷偷地瞄着陆景淮。
而他本人呢,正悠悠闲闲地拿起手机,解个锁解半天,解完就在屏幕上胡乱点几了下。
估计是被看烦了,抬头给那个女孩冷冷的一眼。那眼神,不可能会杀人,绝对是连环杀手,“唰唰唰”全秒掉。
“我操,赶紧走,他发现了。”
那女孩被盯得背后发凉,耸着肩拉上她的好姐妹捻手捻脚地逃了。
陆景淮目送她们离开。
他往角落里挪了挪,靠在了墙上,望着周遭的事物。明明是中午饭点时间,灰白色就蔓延至天际。
手机已经熄屏了,重新打开,拨打了一个号码。
他看着周围的行人。几个人成双成对肆无忌惮的聊天,情侣手牵着手唧唧我我。
陆景淮闭上眼,仰起头轻轻靠在墙上。
陌生感和烦躁感猛的朝他扑来,团团包围着他,让他喘不上气。
现在雨下得不大,毛毛雨,但它下得很密。在陆景淮视角来看,很美。
高楼大厦,配着渺渺烟雨,之中点缀着点点明光。
“呵,你终于受不了了。”他睁开眼,轻笑一声。
陆景淮把玩着雨伞把柄,往前走。
对方电话通了:“喂,我到了,哪儿,好,现在去。”
他走出了机场。
站在公交站旁,几个男生不怕死地跟这位浑身散发着“老子不好惹,没事别来烦老子”强大气场的冷漠少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诶,哥们,那边那姑娘一直盯着你看,你就别这么冷了,好歹给她个正脸看啊。”一个不知好歹的男生用手肘推了推陆景淮。
陆景淮烦躁地拍开他的手:“关我什么事,别碰我。”
“脾气还挺大,诶,认识一下,我叫庆星言,你呢。”
陆景淮撇了他一眼。
“陆景淮。”
“哥们我记着你了,回头谁欺负你了……”
陆景淮转过身来盯着他。
庆星言被盯得头皮发麻。
“哥哥,别这么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
说着就用手捧着自己的脸,扭捏了几下,用嗲嗲的声音对着陆景淮说。
“星……星爷,别这样,顶不住。”旁边的男生差点跑到马路上听天由命。
陆景淮还是这样看着他。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行了,我走了,下次见。”庆星言摆了摆手,往机场反方向走了。
“星爷…”还没走多远,一个男生憋不住了。
“说。”
“你刚刚……好那个。”
“哪个?”刚刚哪嗲嗲的声音不见了,只剩下那一身的戾气。
“没……没事了。”那个男生尴尬的笑了笑,接下来的路估计声都不敢吭几声。
陆景淮上了公交车,抖了抖雨伞,塞了两块。虽然陆烟给了他不少,完全不用省着坐公交。
省钱吗,不是。
“你…你好,刚刚我看你是从机场那过来的,你是刚来这的吧,加个微信,我可以做你的人肉导航!”陆景淮肩上出现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坚定。
“哦,我不用。”他抬头冷冷地看着眼前脸红得跟抹了红油漆一样的女孩,刚刚的烦躁感还没消。
“那加个微信行吗?”等陆景淮转回头去时,那个女孩尴尬的说,嘴角撑着个微笑。
“用的老人机。”他丝毫没有给这位不幸的姑娘一丁点面子。
“啊…哈…哈哈,没事的,那打扰了。”小姑娘也不是这么不识相的人。
女孩走了。
陆景淮还是感觉背后凉凉的,似乎有很多双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他。
“咔嚓”
“诶诶,你干嘛啊,声音关了啊!”公交车上很安静,那两位小姑娘紧张到了极点,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陆景淮眼光往斜前面挪了挪,对上了一个那姑娘的眼睛。
姑娘瞬间脸红到滴血,别开了脸,另一个直接埋在那姑娘的颈窝里。
陆景淮想:拍就光明正大的拍,老子无论什么角度都帅炸天际。
他想着想着嘴角有了不明显的笑,笑得还很短暂。
看向窗外的繁华城市。雨还没停,还是那么小,玻璃上的雨水模糊了视野,倒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额前的头发自然下垂,碎发微微遮挡住这双厌世的眼,冷漠又充满野性。这张脸自带的亲切感被他眼神里的冷给埋的渣都不剩。
他看着窗外,陌生?归宿?
无所谓。
他做什么都喜欢一个人。以前他经常一个人坐在班上靠窗的位置看书打游戏。只要没人理他,他能在那自娱自乐一整天。可惜他那到处乱飘的荷尔蒙让他有了一大群小迷妹,天天就靠在窗边围栏上偷偷看他。他在4楼,1楼的小迷妹能不知疲倦的每个课间都来,还是在同一个位置看。陆景淮没见过这么偷偷的明目张胆。
播报员的声音响起,他到了。慢悠悠地起身,直到门都要关了,才悠悠闲闲的下车。
下了车,在站台看到一个女人,看起来很憔悴,眼皮子底下黑眼圈人三十米外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她的五官端正,跟陆景淮有些像,也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他走过去。看着这个不熟悉而又有某种联系的女人。看了她很久,艰难的说了一个字。
“妈。”
“……诶,来啦,来来来,哟,裤头湿了呀,回家要换了,啊。”这个女人全身打量着陆景淮。
眼前这个女人是陆景淮的亲生母亲。
他们走进一个一看就有年代感的小巷子里,楼壁上错综复杂的电线连至把天都遮挡住了,本就狭窄的小巷子还被一根接着一根贴满各种广告的电线杆占了大半。有些电线杆桶进遮雨棚内,窟窿周围不断的滴水。路边有随处可见的易拉罐,垃圾袋。
这差点让本心烦意乱的陆景淮的强迫症及洁癖活生生给他憋死。
尽管他的强迫症及洁癖不严重。
刘晨踮起脚摸了摸陆景淮的头:“这么高了呀,比妈妈都高了一个头咯。”
陆景淮下意识地打开放在他头上的手,皱着眉头说:“以后别摸我头…也别拍我肩,摸背也不行。”
刘晨把对着他背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了。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还嚷嚷着要跟着妈妈…”她抬头盯着雨伞,眼里有了笑意,有了泪。
“那是小时候,”陆景淮打断了刘晨“小时候的事以后都别提了。”
“啊……好,我们到了。”她挺难过的,语气里流露出了一点失望。她轻轻地擦了一下眼里的泪。这其实刘晨前一天晚上就猜到了,给自己打过预防针,但还是忍不住的难过。
遮雨棚下与一个电线杆隔挺开的,陆景淮就举着雨伞进去,谁料到他的加大版雨伞卡上面了。
他闭着眼,吸了口气。
“真tm倒霉。”
用力向下一扯,雨伞边缘直接翻了起来,钢铁碰撞钢铁发出撕拉的声音着实让人不好受。他烦躁得雨伞关上,一绑,一只手拿着头,往墙上一锤。简单粗暴地把雨伞收好。
刘晨在一旁看着,撑着的嘴角不禁地抽了几下。
刘晨跟陆烟离婚之后的十年里过得还凑合,没有二婚,有房没车。
刘晨那很干净,真的可以说一尘不染,饭桌上有一个上面扣着碗的铁盆,贼大,还有一个也扣着碗的瓷碗,贼小。一盆一碗面对着面。
“来来来,饿了吧,飞机做挺久的了。”她把陆景淮推到饭桌旁,拉开凳子,将他强行摁下去。
拿开上边的碗,挺丰盛的,饭都一盆了,上面的菜荤素搭配,肉还挺多,直接给它叠成埃及金字塔。
“你这不喂猪呢么。”
刘晨拿开自己那碗饭上面的碗。
“真是的,你那么瘦,吃多点!”
“你怎么才吃这么点,没肉。”陆景淮看着刘晨碗里的青菜和鸡蛋。
“我减肥,不用管我,你吃你的”她笑了笑
“那个,刚刚对不起,我脾气不太好。”陆景淮说。
这道歉来的太突然,给刘晨来了个不知所措:“啊…没事儿,就等一下我出去一下啊,锅里的汤记得喝。”
“嗯。”他回答得很敷衍。
习惯了,早就习惯了。刘晨还好,会说一声,陆烟吱都不给你吱一声,问他都会嫌你烦。不过像陆景淮这种遗传性臭脾气怎么可能会问。
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俩没离婚的时候。陆景淮特喜欢跟爸爸妈妈出去玩,用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对他们撒娇,而他只要一撒娇,所有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有时候想爸爸了,妈妈就带他去爸爸在的饭馆里坐着。
六岁那年,他们渐渐的,变得疏远。爸爸不再对他开玩笑,妈妈也不给他讲他听不懂的故事……
那次是在谈生意,对方本来就不太想合作,但出于面子,还是来到了饭局。就那次,陆景淮已经两个星期没见到爸爸了,想得不行,就闯进去。
陆烟见门打开,跑进来一个男孩,一时间都没认出来。
“爸爸,抱。”小陆景淮跑到陆烟面前,张开小手蹦哒了几下。
整个饭局的人都笑了。
“你怎么来了?”陆烟脸刷一下黑了。
“陆总的小朋友真可爱呀,工作时还要跟着呀。”合作方笑着说,摸了摸小陆景淮的脑袋。
陆景淮躲了一下,又转过头看着爸爸。
合作方愣了愣。
“爸爸我想你。”小陆景淮跺着脚跟陆烟撒娇。
陆烟脸更黑了,他没有理陆景淮。撑着个嘴角,给合作方赔了个笑:“没有没有,小朋友不懂事,别在意。”
“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陆总工作?”
“不会的不会的。”说完就转过头,脸色凝重的看着小陆景淮。
“你出去,谁带你来的?”陆烟皱着眉头问,闷着个声说。
“妈……妈妈。”他没见过这样憋着股气这样对他说话的陆烟。小陆景淮放下他肉肉软软的小手,低下头,揪着他的衣角,声音有些抖地说。
陆烟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吐出,眼神了充满了憎恶:“好!你先出去,跟妈妈先回家。”
生意自然没谈成。
“彭”家门被猛的踹开。
“刘晨你给我出来!”陆烟朝二楼一个紧闭的房门喊“你TM快点给我滚下来!”
吱的一声,房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低着头往下走。
走到陆烟面前时,陆烟抬手抓住她肩上睡衣,刘晨没反应过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陆烟顿了一下,将她拽到一个房间里。又是“彭”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陆景淮一直呆在房间,愣在床上。本就没缓过神来的他被突如其来的令人压抑的一声吓得瑟瑟发抖。把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
过了许久。
“那日子还过什么过!你一天到晚不是出去吃饭就是工作,儿子想看你一眼,不行吗,啊!”陆烟的房子都是隔音的,在二楼陆景淮听到一个女人的喊叫声,声音是抖着的。
“那我工作,我天天出去吃饭,我为了谁,啊,我为了谁!”一个男声也从里边穿出,吼得更大声。把小陆景淮吼的定在床上。
好像是一个瓷器,或是一个青铜器被狠狠的摔在地上。陆景淮听不太清。
“那日子还过什么啊?离婚!离婚!”刘晨喊。
“好!离!明天就离!”陆烟说完猛的打开门就往外边走,急促的脚步声踏在陆景淮心上,又是一个很大声的关门声,陆景淮的心跟着抽了一下。
又过了一会。
“啊——啊啊。”传来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
渐渐的,哭声没了。脚步声…又是关门声。
小陆景淮不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但这对幼小的陆景淮是一个可怕不堪回忆一晚。
不知什么时候,小陆景淮脸颊多了两道泪痕。
他慢慢地轻轻地躺下去,像是在害怕一种无形的东西,将他牢牢地抓住,死死地捏在手里,让他喘不上气。
陆烟一夜没回家。陆景淮一晚没睡,枕头也湿了大块。
大早听到刘晨出门了,他才鬼鬼祟祟的下楼。来到餐厅,望着桌上的粥,想着一家三口从前捏在他的小脸。
脸上挂的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妈妈,等我长大了一定保护你”小陆景淮一脸认真的看着妈妈。
妈妈不就是每个小男子汉想要保护的对象吗。
“哈哈哈哈哈,好,小存长大了”陆烟笑着夸他。
“好呀,妈妈只能是你保护哦,你看爸爸都保护不了我!”刘晨摸了摸他的头,瞟了一眼陆烟。
“诶,你以前还怕蛇还是我保护的你,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呐?”陆烟笑着回答。
“爸爸妈妈!”小陆景淮走到餐桌旁,坐在了妈妈以前常坐的位置,想着想着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掉落,“回来好不好,我好怕。”
等他们回来时,已经是中午饭点了,小陆景淮蜷缩在餐厅角落里,昏昏欲睡。
“爸……”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差点喊了出来。
面无表情的陆烟和眼角红润的刘晨往角落里看了眼。
“妈妈哭了呀,我要保护妈妈,为什么爸爸就不保护妈妈啊”小陆景淮不解。
以前妈妈生气了爸爸都会不知疲倦的哄的……
陆景淮明明很想见到他们,但见到他们的时候,又很想他们离开。
爸爸妈妈不是这样的,他们才不是爸爸妈妈。
“小存想吃什么?”刘晨勉强的扯这个笑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来,问着眼框更红了。
陆烟冷冷地看了眼小存就上楼了。
“妈妈我好想你。”他跑到刘晨面前抱住她的腿。
“嗯,妈妈也想你。”刘晨带着哭腔。蹲了下来,用力的抱住了陆景淮,闭上了眼。
“我也好想爸爸。”小存突然哭了。
刘晨睁开眼,脸颊流下了眼泪。
“嗯。”
刘晨吸了吸鼻子,抹了把泪,松开了手。
“妈妈给你做饭,吃肉吧,早上才……”
刘晨看着桌子上一口未动的粥,愣了愣,看向小存。
他眼里有昔日还未消亡的光和害怕失去一切的恐惧。
她把头转向了客厅,哽咽,强忍着泪,在心底悔恨。“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没办法了。”
道歉……只能道歉。
可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