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为叶空申请了保外就医,并且申请了延迟开庭。
他一闭上眼睛全是叶空努力伸出手想拉着自己的样子,他无法想象一个人得有多么大的毅力和勇气,才能把手腕上的皮肤咬的血肉模糊,才能咬进动脉差点死亡。他开始接受叶空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事实,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没法离开他重获新生活,他们更像是交缠在一起无法分开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一起。
疯子。他不仅是觉得叶空是个疯子,他更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他承认他无法对叶空狠心,看见他落泪时自己也像是濒临死亡。
医院的消毒水味让辰星头昏眼花,他从小就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他给自己申请了一个探望叶空的机会,门口有人看守,所以他并不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还好止血工作做得快,不然叶空的后果不堪设想。辰星无法想象病房后面正睁着眼发呆的叶空,会是亲手将别人梦想摧毁的人,并且就在一个小时前用牙齿活生生地将动脉咬出血。他记忆中的叶空好像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一个很小很小的质点。那因为天气太热就会一直睡的叶空、那在人群中偷偷亲自己一下就会笑的叶空,那每天放学都要准时喂流浪猫的叶空——
究竟是什么让我们变成了这样?
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叶子随着吹来的风一片一片掉在了地上,逃不掉被腐烂的命运。灿烂的晚霞照映在叶空的侧脸,他轻颤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在他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从辰星的角度看来,叶空就像沐浴在光里。
那么虚无缥缈,却又是真实存在着的。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辰星坐在病床的床沿,叶空没有回答他,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一时之间,病房里只剩下挂在墙上的钟,时针分针转动着,如濒死的人发出那最后的叹息。
“你让我害怕了两回。”辰星看着他的脸,比记忆中的模样更消瘦了些。也有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脸庞一片苍白,嘴唇也干裂脱皮,正渗出丝丝血液,“即使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放下——”
叶空没给他回应,这话反而更像是辰星自己说给自己听的,那套安慰自己的说辞恐怕他自己都难以信服。
“我看到了我们...”手上伤口传来的剧痛一遍遍提醒着他,他现在还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如果我们走下去了,会在一起吗?”
叶空的耳边传来了海浪巨大的喧嚣声,腥咸的海风似乎就从面前穿过,他很久都没有过这般放松的感觉了。所有说出口的和说不出口的情愫变成巨大的浪花,一遍遍拍打着海岸,巨大的声音吞噬了世界的所有,唯独没有带走辰星。
“你还爱我吗?”
期待与渴望变成一团火,烧干整条河流。他伸手去触碰辰星,只要确认他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他手腕上的伤口可怕有丑陋,刚长出的粉色新肉往外翻,像一朵即将凋谢的粉红玫瑰。
爱还是不爱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辰星点点头,他根本做不到克制自己对叶空的渴望,他就像是勾引夏娃偷吃禁果的毒舌,正懒洋洋的吐着信子。他白皙的颊,如含苞的白玫瑰,因疼痛而汗津津的头发,乖乖的搭在额头上。
辰星恍惚了几秒,以为自己置身于高中的课堂,却发现没有电风扇转动时发出的噪音,没有粉笔经过黑板发出来的声音,没有蓝色窗帘在眼前起舞。
正当他恍惚之际,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医生走了进来,说是要给叶空换药。一个医院那么大,他也没怎么来过,医生护士之多,排查起来十分困难。他的第六感不会错的——
医生推开门走出来之后,叶空依旧是面无表情。倒是病床旁边多了一封信,信封还是烫金的,其实辰星心中也猜到了一二,这件事必然和魔战团逃不脱联系,而刚才看到的那个医生有些陌生,但却能猜到刚才的人应该就是魔战团里的一员。
叶空示意他打开那封信,他照做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轻飘飘的纸——
“准备好了吗。”
辰星平静极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随手将那信封一扔,扔到了它原本的位置。风把窗边的白纱帘吹了起来,像一团雪在空中将疯揽入怀中。窗帘撕开窗户外的一角景色,房间里面全是无尽的黄,窗帘飘荡着,叶空总想伸手去抓。
他妄想着火焰可以融化冰雪,他被风雪包围缠绕,扼住喉咙,他还在妄想着,太阳可以一直为他照耀。叶空伸出手,与辰星十指相扣,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带着少年的青涩就那样不带着任何杂质的牵着他的手。
他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太阳。
代替了白昼之后,黑夜袭来。
"Ave Maria piena di grazia
Il signore e con te..."
慵懒的午后,辰星趁着叶空睡着,走到监狱旁的一个他常去的教堂里,坐在教堂里做礼拜,听着神父庄严肃穆的祷告。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他的身边少了一个人。
开庭时间将至,而叶空也结束了第一阶段的治疗,他并不是很想在医院呆着,这也不能怪他,医院的氛围实在是太压抑了。
“你会走吗?”
“我不会。”
他的手指抚摸着书页,轻轻抚摸那一行小字——
“神爱世人。”
过往的画面一幕幕又开始浮现,那笨重的钢琴又让辰星忍不住想起以前他给自己弹琴的模样。叶空那时候还带着些内向,和自己还没有在一起之前,那暧昧不清的感觉就是夜里盛放的茉莉花。
“我听出来了,这是《梦中的婚礼》。”辰星站在钢琴旁,“是我们俩吗?”
即使是热浪扑袭的夏日,在时间不断逝去之后蒙上了一层回忆的滤镜,无论多么炽热都好像是生活里一块平平无奇的疤,只要不去拉扯伤口就永远风平浪静。
辰星在按下最后的音符之前吻住叶空的嘴唇,鼻尖相互磨蹭,叶空看见他高挺的鼻梁,锋利的下颚线,他总是会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叶空总是会问他会不会走,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他也是个缺安全感的人,他需要用触碰来感知辰星的存在。
辰星每次都会说很多遍我喜欢你才能安抚好他。
学校汇报演出时,叶空就弹了《梦中的婚礼》,没人知道那是为了他们弹的,之后他自己和叶空两个人知道。自他上台以后,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坐在台下默默鼓掌的辰星。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一切万物复苏。
“我们会结婚吗?”
叶空在上台前,整理领结时无意间问了句,他对未来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和勇气,山谷中没了光线就是一片阴冷湿暗,突然一束光照了下来,那是精神上的膜拜和依赖,充满矛盾,充满复杂。带着潮湿,带着雨气,带着疯狂。爱意就是一把刀,刀刀见血封喉。
“等我们毕业,我就娶你!”
“别这样。”叶空眼神里还是澄澈的,“待会失误了怎么办。”
因为叶空的不告而别,辰星在某次因为太想念叶空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又梦到了钢琴。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敢直视过钢琴。
落叶纷飞的秋随着时间流逝很快变成了银装素裹的冬,时间不会等待任何人,如白驹过隙,没有人可以逃离时间的侵袭。
湿润潮湿的吻和怦怦跳动的心似乎都随着落叶消失在茫茫宇宙中。风如一把刃,将余晖割成一片片碎片,无法拾捡。碎片散落在地上,随风又不知飘向何方。
“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