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她的手有些颤抖，像只落败的公鸡，她最终放下了电话。

即使是她变得漂亮了，许明朗也没有表现得很吃惊。偶尔两个人在QQ上聊天，她说学校食堂的青菜包子不好吃，他说自己第一次做解剖时，吓得手都软了。这样没营养的话题在外人看来真的是有点蠢。

可是她一直都坚持着和他聊天，听他在QQ里说，他因为学业忙，没时间交朋友。于是她在QQ上说，正好国庆长假她同学请她去他附近的城市旅游，到时来看他。他说好啊，到时我们去看周星驰的新电影。

他以为她真的顺路去看他，其实，她是专程去看他。乘火车穿越千山万水。长假期间的火车，人多得像装在罐头里，火车一路都在晚点，她灰头土脸，闷得差点在火车上晕厥。可是她的心坚定地朝着他的方向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历时一天两夜才到了他的城市，怕他看出破绽，她下车后跑到一处网吧留言给他，她告诉他的是，将在明天早上从旅游的城市过来，然后下午到，在等待一天，在去跟同学会合。

那次预谋地很成功，他请她看了周星驰的新电影《长江七号》。末了，他说，还是《大话西游》好看。她听他提起《大话西游》，很想告诉他当年她做过的那些事，可最终，她的冲动，她的千里奔赴都没有说出口。她怕造成他的负担，她做这些不是为了求什么、得到什么，仅仅是为了能看得到他，喜欢一个人本应该如此简单。

很快许明朗就快要大学毕业了，这时候贺美年已经进入社会，她找了一份广告文案的工作，闲暇的时候就在户外给人做广告牌挣外快。许明朗告诉她，导师想带他去印尼进行为期一年的学术交流，他在QQ上想问一问她的意见。

贺美年只是说

贺美年“听起来还不错，男孩子本应该携一身本领去闯荡。”

许明朗“那你呢，有什么理想？”

贺美年“呵呵，我这种人适合安逸，我就写一辈子文案，画一辈子广告牌吧。”

其实她是这样想的，自己喜欢的人在外面携一身本领，行侠仗义。而她呢，就在家乡为他撑起一片天，等哪天他风尘仆仆地推开门，她一身烟火气息，为他煮一碗羹汤。

许明朗去了印尼，他给她写信，告诉她，友好的外国友人给他取了个英文名叫Joe，还告诉她印尼也有高楼大厦、万家灯火、顶级名牌。也有很多光脚流窜的穷苦大众，还有一些落后的地方一些人会公然抢劫华人。他在这里会茫然，找不到方向，可是每治好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他又觉得热血沸腾。

她写回信的时候，电视里在播放一则新闻，一场海啸席卷了那座令许明朗茫然又沸腾的城市。

电视新闻里的残败场景令人心酸，断壁残垣里搜救队员和医疗队员的背影令贺美年的心像被针刺一样疼。主持人说海啸引发的地震等级不断增强，遇难人数已经破万。

贺美年就在那一次失去了许明朗的消息，在海啸过后她用存下来的钱买了一张去印尼的机票。她坐在飞机上，推开窗罩，有些没有被破坏的地方是无边无际的净蓝，好像是另一个星球，她的许明朗现在就在这星球的某一处，充当着一个战士的角色。

她按照许明朗写给她的信的地址找到了他所在的医疗机构，负责人告诉她，海啸过后有些地方出现了疫情，Joe xu和他的导师一起去了前线。她根据负责人提供的地址找到他的工作地点，那是一出无比破烂的地方，他的同事告诉她他出去了。她坐在简易的棚里等他回来，那些医务人员都很nice，他们用英文和她聊天。还有一个胖胖的英国男孩子，在她等了几个小时后，指着远处从吉普车里跳下来的一个长发女孩子说

“那是阿加沙，你去问她，Joe xu什么时候回来？她是Joe xu的女朋友。”

Joe xu的女朋友。她觉得一切只是一个梦，梦醒了，他就会回到相隔几千里的故土，回到属于他们的世界里，他却早已经偏离了轨道。他再也不是一只为她牵绊的羁鸟，他展翅高飞，再也不会回归那片久林了。

在回程的飞机上贺美年没有掉一颗眼泪，她没有那么坚强，她只是像十七岁时一样很倔强，不肯给自己受伤的机会。

回国之后，她病倒了，高烧。有一天她睡得迷迷糊糊，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找了半天道

贺美年“喂。”

对方没有回答，她便再说了一次

贺美年“喂？”

“贺美年小姐，我是许明朗的朋友，我叫阿加沙。”

之后那女孩子的声音便十分遥远了，贺美年努力地辨认那些模糊的词组，她的手有些颤抖，像只落败的公鸡，她最终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