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四王子住进王府没几天,蓝湛就听说温昱让董长赋将他送回禹朔了。后来再听到有关此人的消息,已是他继位为王。这是后话,先且不提。
五月,离蓝湛进京已经过去两月有余。
蓝曦臣在朝突遭斥责,国子监督学一职品级并不高,每日负责的事情也只是教学解惑和一般琐事。盛景承当朝斥责,朝臣无不侧目,纷传蓝氏之人名实不符,连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好。没过几日,蓝曦臣因蓝氏从前依附西凉奸细韦氏一事被下狱,不过第二日便因镇北王作保被放了出来。蓝曦臣和蓝湛上门答谢,却连人也没见到。
在那之后,蓝湛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听到温昱的任何消息,尽管他们同在越京城。直到五月中旬,温昱突然带人前往华河一带巡查河道,他只远远瞧见一队人马出城,连正脸也没瞧见。
蓝湛不明白为何温昱突然要去巡查河道,他那夜明明听见他说圣上驳了他的请求。他也不知道去问谁,因为三泰也跟着一起去了。
越京城的五月他是待过的,不算炎热,也不算凉爽。
街头有卖桑果的,他挑了好些让人用桑叶包起来。他把它们带回去,又全部泡进水里,一颗一颗全部摆的整整齐齐。
偶尔他也会去街上寻一寻卖桃酥的铺子,道真让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寻到一个。
“两块桃酥。”他将银钱递过去。老板麻利的装好,递给他。他拿着桃酥出来,石阶下立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那人看着他,继而见礼:“蓝二公子,在下中书令周承。”
蓝湛请他在不远处的茶楼说话,他从没见过这人,也不知要说什么,只等着这人跟他说。
“蓝二公子不识得在下也无妨,在下与令兄同朝为官。”
蓝湛看看他,他并不知道中书令是几品官,不过看这人姿态谦卑温和,道像是国子监的下属,他如此想。
“不知周大人有何事?”
周承神色温和:“在下只是路遇蓝二公子,因此上前叨扰几句。二公子身子可好全了?”
蓝湛有些诧异这人竟会如此问。周承似乎也看出他的疑惑,继而宽慰道:“二公子勿惊,只是在下当年送二公子回云深不知处时,二公子伤重难行,还有性命之忧,如今见二公子安然无恙,在下便安心了。”
闻言,蓝湛一震,继而起身向人致谢:“多谢周大人,蓝湛一直不知受何人如此大恩。”
周承赶忙将他扶起来:“二公子不必如此,在下也是碰巧而已。那南平候祖上是大越的功臣,为大越立下过汗马功劳。到他这一脉,出了他这么个荒唐人,无德无行,噬杀残忍,东郊的乱葬坑不知扔进去多少死尸。”
周承喝了口茶又缓缓道:“可那也没办法,大越的律法那也是讲证据的。再说有他祖上的荫庇,谁也拿他没办法。他那时又跟韦氏狼狈为奸,谁能动得?”
蓝湛看看他,越发感激此人:“多谢。”
周承笑笑,面色温和的紧:“不必如此。”
“那此人现在?”
伙计上了壶好茶,蓝湛就要提壶,却被周承接过去反倒给他斟茶,这让蓝湛十分尴尬。周承却丝毫也不介意,只道:“五年前就被夷了全族。”
蓝湛惊愕:“……全族?”
周承看着他惊愕的神色慈蔼的笑了笑:“二公子不必惊讶,这南平候谋反、通敌,夷全族乃是罪有应得。”
蓝湛良久没有作声,不过很快他又想到另一个人:“那韦……”
“韦氏乃西凉奸细,夷十族。凡与之有勾连者,皆不得活。”
蓝湛:“!”
蓝湛很久都没反应过来,他本还想问温昱为何没被牵连?可他又没问出口。
“二公子若是想知道个中详情,可以去问镇北王。”
见蓝湛疑惑,他又解释道:“镇北王全权负责此事,也是最后的监刑官,二公子任何疑虑,都可以去问他。”
所以,都被他杀了?
那么,除了自己,再没人知道他温昱也曾是其中密谋者?
蓝湛抬眼:“那,脱逃者该如何处置……”
周承抿了口茶:“不会有脱逃者。”
“如果有呢?”
周承看着他浅笑:“不会有。二公子,你不相信镇北王?”
蓝湛不语。正因为他知道他的本事,知道他的狼子野心,知道他如何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决绝狠厉,以至于如今权倾朝野,所以他才在想,或许他这个密谋者会成为永久的脱逃者。
如果韦氏是奸细,南平候是逆贼,那他温昱与这二者勾连,也必不是良善。
“你要相信他。”周承说着,又低头去喝茶。
蓝湛愕然,莫名觉得这话里有几分叹惋的意味。可蓝湛心想,他在叹什么?
“二公子若是不嫌弃,今后可多来府上走动,我府上还算雅致清净,必不会让二公子生厌。”
蓝湛默然应下。
…
温昱还朝已是中秋前夕,河道巡查一切顺利。
中秋当夜,盛景承在宫中举办中秋晚宴,在京百官均携家眷而至。
蓝湛也随蓝曦臣到场,这一回,他才算是真真切切瞧见这个名震大越的镇北王的威仪,也是第一回瞧见他穿朝服的样子。
黑色锦袍,朝冠威严。
五年不见,这人脸上的少年气已经尽数褪去,尽管比之从前轮廓更深,愈益英朗,但眉峰冷傲,眼光慑人,浑身都是孤冷逼人的气势。那双手就算空空如也,仿佛也是擒了柄剑在手上,任谁都不敢近身分毫。
他身形本就高大,如今越发雄浑巍峨,尽管玉带束腰,可宽松的外衣一罩,端的便是睥睨天下的气势。
蓝湛跪坐在蓝曦臣身后看着他进门,见礼,而后于对面专设一席落座。盛景承问了些河道的事情,又问起他身上的伤,他都只略略说了几句。
他的声线比从前粗些,低沉而磁性,蓝湛觉得,不如从前好听。
可也仅仅看清之后,他便移开视线。
或许他偶尔还会忆及从前,可自他出关那一刻起,前尘往事,于他都不重要了。
席间君臣言笑,一片和乐融融。
晚宴尾声,众人都有些醉意,温昱似乎有些不舒服,揉了揉眉心便起身告退。三泰搀着他出宫,见他眉头紧蹙,不免担心:“王爷,你今日这是怎么了?才喝了两杯怎就醉了?”
“伤口疼的厉害,估计是又发作了,走。”
“王爷留步。”三泰就要扶着人离开,身后三宝却急急追来拦住他二人,“王爷,圣上留你说话。”
温昱蹙眉:“现在?”
三宝垂首:“今日中秋,阖家团圆之时,这群臣宴结束,圣上想留王爷说几句话。”
温昱道:“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
三宝拦住他:“王爷,三宝不知王爷与圣上之间究竟发生何事,可三宝知道,在圣上心中,王爷是圣上唯一的亲人。王爷巡视河道,圣上已念了许久,三宝恳请王爷今夜留下,陪圣上说会儿话。”
“……”
“恳请王爷移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