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凌从一个小县官,一步登天,一跃成为大理寺正四品提刑使。旁人想从县官坐到这个位置,只怕奋斗到胡子花白也未必有这个机会。朝中人也看出来了,周元贞这是有心要重用陆家的人。此次升官,难免会有人感觉不公。有人甚至递了折子,说陆凌履历不足,请周元贞三思,但是周元贞不听,他把递上来的折子都驳了回去,表明他的决心。
所以陆凌跟着众大臣在外等候的时候,有贺喜的,也有话里话外不看好他的。
陆凌知道,就他在青县那点微末官绩,拿到京都来,那都是上不得台面。周元贞要抬举他,却也在提醒他,他得依附着周元贞,不然有的是人要把他踩下去。
心里打定了注意,陆凌端着一副淡然谦虚的样子,谁来都是笑脸相迎。
从大殿出来时外面下了雨,齐武撑着伞缩在屋檐下,见他出来,忙迎上去给他递伞。
陆凌见他衣服被风吹来的雨,淋湿了不少,便说:“这屋檐能躲甚雨,你怎么不在马车上呆着?或者那边亭子下也行。”
齐武拍着衣服上的雨水,对他说:“公子如今高升,只怕是免不了出去吃酒应酬,该换个体面点的马车才是。这马车外的棚子都漏雨了,淋了我一身雨。我倒是想去亭子里跟他们挤一挤,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擅言辞,万一言语不当得罪人呢?”
“这么多水,是该修一修了。”陆凌掀袍上车,果然齐武坐的上方雨棚确实漏了个洞,落帘时说,“一会回府,去跟大奶奶要点银子,把这马车补一补。”
说罢帘子一垂,把视线隔绝在外。
马车刚走两步,又停了,陆凌刚要问,有人率先出了声:“可是陆大人的马车?”
陆凌听到声音掀开帘子,只见说话的是朱由校,陆凌看了看四周,笑着问:“正是在下,不知朱大人有何贵干。”
朱由校摆手,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陆大人如今既然入事大理寺,你我又品阶相当,以后便是同僚,不用这么见外。是这样的,我那马车许久不整理,脱了轨,猜想陆兄也要去大理寺,不如顺带捎在下一程?”
“原来如此,朱大人请。”说着陆凌把朱由校请上了马车。
两人落了帘子后,陆凌才说:“上次我爹得了块好木材,差人送去给你,让你把你那马车车轨换一换,你还没换?”
“换了,可是找的木匠师傅手艺不行,白白浪费了义父给的好木材。”
陆凌又问:“你边查的怎么样。”
朱由校往陆凌身边凑了凑,悄声说:“我觉得这次的军粮案,萧家顶多是个替罪羊。”
“怎么说?”陆凌问。
“我再三翻核对过国库的账本,东西和账本都完全对得上。上面记载拨给萧远道的那些番邦珠宝的时间是在二月初二,是上品,户部的入库时间也是二月初二,却是下品。”
“一个上品一个下品,天壤之别,这还不是贪墨,这还不跟跟萧家无关?”陆凌说。
朱由校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把茶杯放下,说:“户部的出入账,向来写的一笔一划,所用的墨,都只用上供的顶级徽墨,这是今上特意的恩典,这徽墨虽然看着不同,但是新墨和旧墨若闻仔细了,还是有所差别。启封后两个月之内的称为新墨,墨香清甜,两个月后称为旧墨,墨香则浓郁。”
陆凌看着他问:“然后呢?”
“户部的账本上记载着那批珠宝出入库的那一页账簿,所用的墨,却是近两个月的新墨,时间绝对不会早于六月中旬。而那一页账簿的后面一页用的又是旧墨。你说奇怪不奇怪。”
“所以你是怀疑,有人更换了户部的那一页账簿。”陆凌问。
“没错,我仔细盘问过户部的人,当时国库拨东西去户部,是用做别的花销,也确实是萧远道亲自查看登记入库的,后面兵部为军响的事天天管他要钱,加上这事又是他儿子负责,他本人便格外上心,所以他做主把番邦的珠宝折算成钱先给兵部用,他本来要亲自点算了送过去的,但是当天萧远道家里出了点事,据说是有个才纳的小妾得了急病。他便叫了他才提拔上来的一个远亲萧幻送过去。过后萧远道也没问这件事。萧幻也没回禀这件事。”朱由校喝了口茶,又继续说道:“所以我猜想,会不会有人把东西事先偷梁换柱,萧远道没亲自点东西,也不知道账簿被人做了手脚,他把差事交给了萧幻,萧幻呢也不知情,按着账簿上登记的点算,原方不动送去了兵部。”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这样解释有点牵强:“可是偷梁换柱这种办法风险太大,幕后的人怎么敢保证萧远道不会去亲自查验。”这绕来绕去,把他自己都绕糊涂了,他揉着头发,甚是苦恼。
陆凌想了想: “如果是有人算准了当天萧远道不会亲自查验呢,怎么会那么巧,家里人刚好在那天那个时候生了病,一个小妾而已,萧远道居然能抛下手里头的要事回家看她?你应该查查这小妾什么来头?”
“我问过,那个叫寇娘的小妾,是太后赏给萧充媛的婢女,后面听说是因为长的清秀可人,今上夸过一两次,就被萧充媛送给了萧远道为妾,入府后颇为受宠,当天她得的是急症,听说差点没救回来。”
陆凌沉吟了下说:“我之前也猜这件事萧家是给人当了替罪羊。因为他家本来就是要靠军响一事为萧忆海翻身,不可能在这上面出任何纰漏。但是要说改账簿还能说的过去,那珠宝呢,运送这些东西都是有重兵把守,想要掉包根本不可能。所以也不排除是萧远道反其道而行,仗着别人都会认为,他为了自己儿子不会在这个事情上做假。所以监守自盗?”
朱由校说:“这就是我要找你的原因,我也正犯难,接下来怎么查。”
陆凌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雨还在下,对外面的齐武说道:“齐武,把马车靠边停一下,打着伞去买点千层糕。” 吩咐完,他转头看着朱由校接着说:“除非你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东西被掉包,不然你这想法行不通。”
“要掉包东西又不被发现。又不是老鼠会打洞”朱由校灵光一闪,激动的说道:“……打洞?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说着他推搡着陆凌下车:“下去下去。”
陆凌问:“你想到什么了?”“诶……你推我下来干嘛?外面在下雨。”
朱由校抓着马缰,对被他退推下马车的人说:“回头再跟你说,我先回户部一趟,前面没多远就是大理寺,兄弟你这车借我用一下,谢了啊……”
见他调转了马车,陆凌气的扯着嗓子骂:“朱由校,你个王八蛋,话不说清楚,你就抢老子马车,还让老子淋雨,好歹也给我留把伞。”雨太大,一会的功夫,便把他淋了个透。
只可惜王八蛋架着马车已经消失在雨幕里。
……………
唐七虽不是大理寺的官员,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和陆凌的关系,因此他到大理寺后,里面的人很客气的把他请到厅上喝茶。
坐着也无聊,他便让人取了一些合适的卷宗给他看。不得不说,大理寺里面果然不错,其中有许多的验尸的名贵药材,是他都不曾见过的。
他正低头看着,远远的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他面上一喜,放下手中的卷宗就准备起身,但是起到一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干脆重新坐回去,那起卷宗假装没注意到来人的动静。
“微雨,在看什么?”
唐七: “………”
见他不理人,陆凌干脆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隔着小茶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卷宗:“怎么不理人,谁给你气受了。”
唐七抬头,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就看到陆凌浑身湿透的样子。
唐七问: “你又冒着雨赶路?”脸上带着愠怒。
“没赶路,快到大理寺了,马车被朱由校夺了,我走路过来的。”
“哦哦……”
“我们唐公子干嘛不理我?怎么样,桌上的早饭还合胃口吗?”陆凌笑着问。
“没吃,我在街上吃了牛肉面。”唐七看着他,问:“三公子,我的千层糕呢?”
原来是气这个,陆凌觉得唐七使性子的模样有些好笑,但他又不敢笑。他只是把手从背后伸出来,不知从哪里变出的一包点心,拿油纸裹着的,还冒着热气。
“别生气啦,早上做千层糕的食材没有了,这是我特意在街上给你买的。”
“…………”唐七看着陆凌手中的糕点,气也消了下去。
刚要伸手去接,早有另一只手抢先一步。
陆凌:“……”
唐七:“……”
余江拿过陆凌手中的,毫不客气的就拣了一块糕咬了一口,忍不住啧啧称赞:“馋这玩意很久了,没想到舒元也喜欢吃这个。”
余江这个人对外很冷淡,但是对自己人就格外自然熟,他一面吃一面还很大方的叫他俩人:“吃啊你们两个,别客气,进了大理寺都是自家用人。没外人的时候随意一点,不用拘泥小节。”
唐七看着他,这人怎么跟那天在陆府的样子完全判若恋人,看他三两下就吃了一块糕:忍不住问道:“好吃吗?”
余江混不吝地:“好吃呀,味道不错。”
唐七动了动嘴角,竟然笑了:“那您多吃点。”
他那神情,惹得陆凌在旁边差点没笑出声来,只得在旁边做口型:“我回家重新给你做。”
唐七把头偏向一边,不理他。
这断小插曲过后,三个人才开始投入正题。
唐七把早上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他两人说了一遍。
余江听完过后,说:“没想到竟然是孔慈。”
陆凌问道: “大人,孔慈这个人是什么来历。”
余江说: “我跟孔慈平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不是太熟,只知道这个人早年间家境贫寒,初入京都的时候借宿在大悲寺里面,据说他当时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大雪天气,他也只穿着打补丁的单衣,险些冻死在路边,恰巧太后娘娘出宫礼佛,遇上了,着人赏了他一身冬衣。他才不至于冻死,他这个人上进,写的文章也漂亮,入京的第二年被就王阁老看上,收做了门生,一步步做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
陆凌听完,小声的范嘀咕:“怎么又是太后。”
余江耳尖,听他这样说,忙问:“舒元因何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