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墨云一时惊愕,愣在原地不能言语。
这是玉如意么?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怎么可能是那个对董墨云惟命是从甘愿付出性命的玉如意?
“你”,董墨云挺身一顿,低语相问,“你到底是不是玉如意?”
玉如意“和,你,无,关。”
她浅浅一笑,风情万种。
董墨云从未见过玉如意这样的笑。
如此自信,如此张扬。
如此冷冽,如此迷人。
玉如意“董墨云,你只是我生命中的路人甲乙丙,不要自恃清高,将自己看的过重了”,如意眸光一闪,眉梢冷冽,“下次再向我套近乎,我会出拳揍你。”
顿了顿,哼声补上四字,“绝不留情。”
说罢,她潇洒转身,踏步远离。
董墨云望着玉如意远去的背影,仰首望了眼皎洁无暇的月,微微俯下身,修长指尖拂去,沾上了地面一层耀灼的明珠粉末。
他的眸色沉之又沉,暗之又暗。
经历一场变故,一次生死,改变了她的人生,也牵连了他的世界。
他这辈子也没想过,一直活在他背影后也甘之如始的人,竟会在今日告知他,从此萧郎是路人。
玉如意,变了。
翌日,天色才亮,门外便响起了嘈杂声,玉如意听辨了脚步,眉眼一挑,躺在床上也不起身,漠然等待。
门被打开,走进了一干人群。
缺了两颗门牙的玉琉璃,满脸是伤的玉琥珀打头阵,随行则是目有沉色的玉老将军玉远航,与气势汹汹的大房夫人颜如玉。
香菱端着洗漱品站在门旁,见此阵仗,一时间站在原地愣住,胆怯着不敢动了。
他们脚方跨进屋,玉琥珀与玉琉璃更是做出一副委屈模样,站在身后嫉恶如仇的瞪玉如意。
如意坐起,披上了外褂,心中明了。
扮委屈。
玩恶人先告状。
这两人不成气候就算了,头脑简单蛮横也就罢了,如今又干这么幼稚的事……
果然是,天生蠢才,无可救药。
“醒了?”老将军玉远航跨进门望见如意那副一如往常柔弱容颜时,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伤势如何?”
玉如意“不妨事。”
如意冷淡答一句。
大房夫人颜如玉自然不是来探病的,沉面便道,“如意,你可做错了什么事?”
“我做错过很多事,大娘是在问哪件?”如意靠在榻上,抬眼一瞧,目有寒光,“是我六岁大雪时池塘落水一事,还是我八岁从树上跌下之事,或者是前些日子你去至般若寺探望我娘亲……”
“如意!”
颜如玉听的全是自己在玉远航面前掩的严密的好事,顿时打断话题,先发制人说了起来,“你被三王休弃,险些丧命,落下辱名,令将军府蒙羞,这些事暂且不谈,我与老爷只当是你在外受了委屈,心有苦难言,可毕竟都是一家人,凡事都要多担待。昨儿个老爷在般若寺陪你娘亲养病未能赶回,琉璃琥珀听闻你醒来,急匆匆赶来看病,你这方倒好,不领情不说,还施暴行武,将琥珀琉璃破了相!大娘我一向公正,对你们孩子间的事谁也不偏袒,你与阿暖的事哪样不是我打理的,你这般做可对得起我这些年的照顾?不说处置,今日你也要好生给我一个交代!”
进屋伤势不询,生死不问,开口便是语重心长又深明大义的质问。
玉如意交代?
玉如意眼皮动了动,心中冷笑。
她的娘亲冯怡生就隐忍善良,受欺受辱从不多言,病了去至般若寺后,大房中人更是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的欺负。
当然原因也在玉远航,治兵打仗不在上乘,却连家也治的失败之极。
“如意,大夫人所言可真?”玉远航拿出了平日气魄,严语逼问。
玉如意没有回答,也没有发怒,而是一脸诧异看向那兄妹俩,“二姐,四弟,昨日你们来探病时不还是好好的么?你们还特别关切我说,京城公子哥间新兴一种骇人整人毒物,叫‘灼颜’,它能灼人肌肤,毁人皮囊,浑身红肿,瘙痒彻夜,说是要我以后出门一定小心,你们这伤……”
如意摇头,故作迷茫,“是怎么回事?”
玉琉璃却在听了她的话后,身子不由自主颤了起来,脸色变幻,缺失门牙外的唇竟也开始抖动。
她昨日找了京城不下十个大夫都看不出门道。
原来是毒!
灼颜!她没听过,可自己昨夜症状却与他口中所说一模一样。
这个女人,竟然无形间向自己下了毒……到底是什么时候!
“我的性子,爹和大娘都清楚,我何德何能去欺辱二姐和四弟这一回事
“大娘刚才说的好,既是一家人,凡事都要担待。你是,我自然也是,这些年来点点滴滴,如意感谢大娘的辛苦照料了。”
颜如玉脸色微变,自然听的懂她口中的威胁之意。
如意颔首微笑,眼神一派的懵懂无知,善良可亲,天真无邪。
却在对面两个女人看来,这眼光中的鄙夷与揶揄,似刺箭般能穿透人的身体,掺杂着胁迫,几乎让她不敢再去直视。
其实很多时候,装傻充愣,省时又实用。
颜如玉张口发不出声来,玉琉璃与玉琥珀也诡异的沉默起来。
玉远航未听到反驳,便扭头斥问,“琉璃,琥珀,到底是怎么回事?”
“爹,我和琥珀身上的伤是不小心自个儿栽的!”玉琉璃心有不甘,却只能这般解释,“今晨……是娘听错了。”
玉琥珀张口欲言,玉琉璃暗自狠狠掐了他一把,示意他闭嘴。
三个女人间波涛暗涌,玉远航却未察觉,只是音色不耐的朝如意道:“既是误会,此事就此为止,不要再闹。今日皇宫凤园君臣宴,习俗携家眷参席,照规矩如意你是要去的,但既然三王爷也在,我便替你寻个理由推脱,你只管在府养伤,不必操心多余事。”
玉远航对玉如意虽不重视,但更多则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怒。
早年从军玉厉远航,混迹多年,年至半甲时,才只升得个屯骑校尉的位置,玉府现在的将军称号,实是玉如意娘亲冯怡所出的同房大哥,玉天啸参加武招大会后,步步高升赢来的荣耀。
当年叛军牵连一事,玉天啸下落不明,全国追捕,他逃匿出京。当真相大白,玉府人被无罪释放时,玉天啸也再没了踪迹。
于是,在皇恩浩荡下,玉远航做了有名无权的将军。
而玉天啸消失一事,也致使冯怡受了极大打击,自此精神恍惚,为祈儿归,吃斋念佛,由五小姐玉暖陪同,久居寺庙养病。
玉远航对柔弱患病的二夫人冯怡心有余情,又有愧疚,即使对这次无能为力的事是愤是怒,心中郁结,却仍是念及亲情,心中难免酸楚。
他见玉如意面无表情,便道:“你娘亲还不知你受伤自杀之事,未免她再受刺激,等风声过了,你再去般若寺探她罢。”
如意不言,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老人迟暮,花甲白头。
一场无端变故,没落了势力,改变了的人生与该享有的尊崇。玉远航这双眼中的一切,分明是无力而挣扎,愤慨而无力。
愤慨,至少,还是有一人为那已死去的玉如意魂魄愤慨的。
“君臣宴”,如意眼神笃定,“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