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纪稳稳的样子,巴掌大的脸蛋,那双眼睛大而纯澈,透露着涉世未深的懵懂。
他没有想过捐献者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听说要获得家属同意,她抿唇想了想,“我只有一个外婆,可以吗?”
之后他的认知不断被这个小姑娘刷新。
在医院的几年,他见惯人情世故,不少捐献者虽然初配成功,但是担心药物副作用、顾虑对自己身体的影响,最终还是退步,甚至有亲人之间见死不救,起初他们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可纪稳稳没有豪言壮语,却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坚定,配合接受各种检查,到后来打“动员针”之后的不适,她没有表现出分毫,好像不愿给别人造成负担。
他莫名想起她抽血时候的样子,明明眉头已经拧成一团,还要故作轻松地咧开嘴角对人笑,她将脑袋偏向一边,又忍不住微微睁开眼,去看那枚埋进皮肉中的针头。
那个时候她是害怕的吧,先前的镇定让人忽略了她其实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姑娘。
刘淑和的话还历历在耳,那时候她或许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说:“原本我应该拿你姑妈家一笔钱,当作补偿也好,谢礼也罢,但是稳稳肯定不会同意,知道了她会生气,也会伤心。”
刘淑和顿了顿,再开口带了几分恳切的哀求:“以后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多多关照她,就算只是当作对她的谢意,行吗?”
厉冬不知道刘淑和为何唯独跟他说这样的话,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他总是抽空陪在纪稳稳左右,前前后后各个项目他都有参与,就给了她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
他承认,一开始是因为他是医生,生病的又是自己表弟,他理应多加照拂。可后来似乎并非只是出于对表弟的私心。
“我再没有家人了。”纪稳稳低低呢喃了一句。之前沉浸在外婆离世的悲伤中,这回像是终于想起自己的处境,更觉悲凉。
明明她的语气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可这话落在厉冬耳中,像是无形中有只手重重揪了下他的心脏,推动着他向她走近。
“稳稳,”他说,“让我做你的家人,我会陪在你身边,你不会孤单。”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下来,整整一周的时间,纪稳稳独自操办外婆的葬礼,听过各种各样的安慰,可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转过身看着厉冬,双眼还盛着盈盈水波,她迟疑着,不敢确定方才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厉冬又向前走了几步,向她伸出手,略微颔首,似是鼓励。
外界的嘈杂被他挡在身后,漆黑的眼眸带着真挚,像是某种蛊惑,纪稳稳站起身,伸出冰冷的手,放进那只宽大的手掌中。
他的手干燥温暖,那是她许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般的温暖,连带那颗麻木的心脏也渐渐回温。
纪稳稳还未从“家人”这两个字中回过神,厉冬就已开始行动,将她接到自己住处,他在市区有套两居室的房子,他把带卫生间的主卧腾给纪稳稳。
面对陌生的环境纪稳稳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怯意,搬家那天厉冬看着站在电梯口踟蹰不前的小姑娘,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再开口带了几分吊儿郎当:
“说实话呢,你外婆临走之前,偷偷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稳稳,这些都是你外婆的意思。”
纪稳稳将信将疑,她想起外婆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善意,就像外婆说照顾她,也是出于几分私心,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少个拖累,没有牵绊地去追求自己的人生。
如果厉冬对她的善意也是事出有因,那么纪稳稳算是找到了一个平衡点,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住下来,不必独自面对镇上那间清冷破落的小平房。
她只在学校放假的时候回来住几天,厉冬工作很忙,两个人鲜少有接触。
纪稳稳见过厉冬工作时候的样子,严谨细致,生活中却很随意,在家做得最多的事情大概就是关着房门睡觉,似乎有永远补不完的觉。
偶尔,他会坐在客厅沙发上,开着电视当背景,打会手游。他不会去干涉纪稳稳,和她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
当然,纪稳稳更不敢主动去打扰他,这种相处模式反倒让纪稳稳感到轻松自在,好像只是多了一个合租室友。
厉冬对于她来说始终像个陌生人,他跟她之前在镇上见过的那些年轻人不一样,有种干净的气质,即使有时候透露几分随意,仍旧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后来纪稳稳不止一次想,如果不是他表弟生病,如果不是她恰好是那十万分之一的匹配者,他们的人生应该不会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