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您要为我们灵儿做主啊!”
穆夫人苦得稀里哗啦地拉扯着穆侯的衣袖。
“嗨呀!我也不想!可那秦伯指明了要迎娶我穆家的女儿给他长子做妾!”秦伯皱着眉拉开妇人的手。“那秦伯的长子秦嚣,是戬北军的右将军,军功累累。这下戬北军又在北疆大捷,正班师回朝受功呢!”
“可怜我的灵儿,嫁谁不好要嫁到个洛阳秦府?以灵儿的资质,好歹也是要做王妃的!”穆夫抿着眼泪喃喃自语。
被秦府求娶的穆家大小姐穆灵眼珠子一转,想到戬北军统帅——汉昭王樊启。
“爹!不如你去求皇上,反正也是褒奖功臣,不如把我嫁到汉昭王府?哪怕侍妾也好啊!”
“侍妾?汉昭王府已经有一位虢夫人,虢国公嫡女之下岂是你好过的?”
“那……那可如何是好啊!”穆夫人一听,更是难过了,一双玉手紧紧抱住自己宠溺多年的小女儿穆灵。
“都是那个秦伯的心思!想借婚事挟持我穆府!好巩固他在朝中地位!”穆伯愤恨地一跺脚,嘬了一口口水呸在得上。“好一个秦忠恳!老子堂堂一个侯爷,岂是鼠辈小人可以挟持的!”
穆侯凶狠的脸色很快缓和下来,一丝邪恶的笑容溢上脸颊。
“来人啊!去把后院那个小子带上来!”
“老爷,您这是……”
穆府后院养着一个小孩,不少老臣都知道,那是穆侯爱妾的遗孤。
但是这后院小孩的脸嘛,却从来没有人见过。
有说其丑如八怪,因此穆侯才将他软禁在后院;有说是穆夫人悍妒,才不许他出现在穆府前院;还有说其神魔下凡,是道士封住了后院,把那半人半妖的小孩锁在屋里……
其实,这些嚼舌根的人连小孩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牧伧己被两个小厮押上前堂,这是他第一次走出那个破落小院,看到外面的世界。
一片漆黑狼藉的世界。
“……”
“抬起头来。”
穆侯与妻女皆就座等候,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将会是她莚城第一美人穆灵的救命稻草。
穿着褪色白长衣的牧伧己缓缓抬起头来。衣服已经残旧不堪,但却衣冠整整。一头深褐色长发用深蓝的布条草草束在脑后,几捋碎发散落在额前,刚好掩盖了左眼眼尾一颗朱红的泪痣。淡眉微皱,浅浅的两道眼褶下,是蝶翼般浓密翘长的睫毛,一双琥珀色的桃花眼半睁着,仿佛看透世事,无谓红尘。
好美。
穆侯的心里浮现出那个冬春舞雪的红衣少女——这个孩子竟与她长得如此相像!
“老爷,你传这个小灾星是要他代嫁?”察觉秦伯的异样,穆夫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
穆侯犹豫了,穆灵自然不肯放过这跟救命稻草。
“长得如此狐媚,反正也是个灾星,早些送出去给了秦伯,或许还能克死他们几个人呢!”
牧伧己秀眉又一皱。
穆灵的一席话却唤醒了秦伯。
“是王半仙说你命克血亲!你一出生就克死你娘,若是老夫与你相认,岂不连老夫也要被你克死!”穆侯说得振振有词,牧伧己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从未出现在记忆里的父亲狡辩。“嫁到秦府也好!素闻秦伯好美色,说不定好会好生待你!再不济,要克你也克死那秦府的人去!别脏了我穆府的地!”
穆府姓穆,牧伧己姓牧,这就是穆府不敢认他的原因。就连穆氏族谱,都没有他的名字。
“呵……”牧伧己勾起一个不起眼的微笑。
“你个不男不女的怪胎,笑什么笑?我们穆家养你这么些年,如今让你嫁入秦伯府算便宜你了!要不然,等你满十八,定把你卖进窑子里作娼!说不定,那些个大官爷就爱玩你这样的怪物!”
穆灵恶狠狠地瞪着这个明明肮脏低微却高傲地抬着头的白衣少年,一想到他也流着跟她一半的穆氏的血,她就恶心得不行。
“伧己认命。”牧伧己说完这句话,就被带回了后院。
“伧儿!你回来了,他们没拿你怎么办吧?”已经年迈奶娘等到牧伧己被押回后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搀住他的手。
“奶娘,我没事。”
牧伧己笑得苍白。
“你瞒不了我……”
奶娘叹下一口气,他永远骗不了她。十八年前她随着他的生母霂河公主来到穆府,原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不想一年不到,霂河公主难产生下牧伧己,穆侯听信道士所言,把尚不足岁的牧伧己扔在这荒凉破败的后院自生自灭……奶娘不忍看到霂河公主的遗孤如此可怜,自把自为地把他养大成人。
穆府上下都知道这个幺子活得比狗都不如,后院的人见了他都想来欺负一把出出恶气。牧伧己却不愠不怒,独自抗下所有,从不向奶娘哭诉。久而久之,奶娘也看懂了他的心思,常常在夜里为他备下膏药。
听到牧伧己说了穆侯的打算,奶娘脸色煞白。
“这怎么能?您是男儿身,怎么能——”
“算了,奶娘。”
牧伧己缓缓地抬起头,环视着一片乌漆的天。
“我命数不好,在哪不也是一样?”
深夜寂静无声,初冬的雪却格外温柔。
一个踉跄的身影悄悄拐进了后院,径直走向牧伧己的厢房。
吱嘎——
“谁?”
向来浅眠的牧伧己被开门的声音惊醒,月光婆娑,他依稀看得出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影。
“你要出嫁了?”
穆府的长子穆连城面目狰狞地靠近着牧伧己的床榻。
“嫁给秦伯的长公子?还是嫁给秦伯!”
穆连城向来纨绔,在这莚城里仗着老子的名号呼风唤雨,年及弱冠却一事无成,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
“你别过来!”
穆连城身上的酒气氤氲着淡淡的胭脂水粉香气,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去了勾栏院一夜宿醉才归。
“呵,想着明天出嫁,今天就敢使唤我了?”
穆连城不再踌躇,趁着酒意一手掐着牧伧己的脖子,把他摁在床后的墙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
察觉到来者不善,牧伧己开始奋力挣扎。
“小时候你还叫我连城哥哥,大些了就唤我大少爷,到现在你连名儿都省了,你就那么恨我!”
“恨?我恨不得早些出去!小时候我以为穆府里还有你对我好,大些我才知道你天天偷溜进后院不过是为了拿我找趣儿!你高兴的时候赏我些糕点,不高兴的时候把我跟狗绑在一块斗狗,我在您穆大少爷眼里不也是个畜生?!”
牧伧己一口气把积压心底的仇恨发泄出来,只要明天出了穆府,他这一世都与穆府再无瓜葛!
啪!
牧伧己没想到穆连城恁的来一巴掌,霎时间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老子今天就教你怎么做人!”
“住手!”
虚掩的木门再次被打开,进来的是穆夫人。
“城儿,你快放开!”
穆夫人一看穆连城衣衫不整地扒在牧伧己身上,那牧伧己的衣领都开到胸脯了,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娘……?”
穆连城不敢作祟,看到怒气冲冲的穆夫人,更是赶紧下床来穿好衣服。
“回屋去!”
穆夫人并没有再多责备,只是匆匆叫走了穆连城。
穆连城出门前还恋恋不忘地回头瞪了一眼床上缓过神来的牧伧己——这具他馋了十年的身子,差点就要到嘴的鸭子却飞走了!
“牧伧己……”穆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静止的人。“明日一早你就走,一刻也别多留。”
穆夫人说完转身要走。
“……”
“还有……”
门开之后,穆夫人又回过头来,用厌恶的眼神把牧伧己上上下下大量了个遍。
“别以为跟城儿有点肌肤之亲,就能攀住我们穆府当作靠山!不知廉耻的东西。”
最后一句在风里慢慢变轻,吹到牧伧己耳边。
习惯了,早就习惯了。
牧伧己双手抱膝,把脸埋进臂弯里。
这样备受煎熬的日子,也总该到头了吧?
眼泪不知何时滑落瘦削的脸庞,牧伧己狠狠地搓着眼睛,只恨自己不争气。
明天只要出了穆府,一切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