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裙摆迤逦着,拖过华丽的天宫长廊。景曦不去理会身后跟着她奔跑的宫娥,一心只想奔向芜浣。扶着白玉盘龙柱,她略略喘了口气,又跑了起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在天宫宫门处追上了芜浣:“阿娘!”
犹带着哭腔的女声传入芜浣的耳中,她猛然回头,只见那流光溢彩的琉璃瓦下,身着白色长裙的身影正拢着满目日光看着她,一如经年。
景曦跑向她,推开押解她前往九幽的天兵,伸手抱住她的脖颈,哭着道:“阿娘,我不信你会蓄意抓走三首火龙,亦不信你会挑起仙妖二族交战!”她抓住芜浣的手,红着一双眼,着实可怜,“是父神冤枉了你对不对?是他们胡说的对不对!”这万年来,她修为低下,修行迟缓,是这世间唯一一位有名无实的上神,一直备受三界嘲笑与议论。是身为母亲的芜浣替她挡下了所有的风风雨雨,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她是景曦永远的避风港,是她永远最信赖的存在。在景曦心中,芜浣便是这世间最仁慈的上神,她绝不可能为恶的!
景曦哭着求她:“阿娘你说话啊!你说啊!”她眸子带泪,却满含着对公理正义的执着,让芜浣自惭形秽。她听见景曦言辞凿凿道,“这三界之中,若存不公,哪怕是祖神当面,哪怕是主神真神在此,景曦亦要一要辩到底!”她满身芳华,让芜浣不禁怔然,仿若见了那人就在眼前,“景曦身为天宫四公主,受命于天,享上神命格,当爱三界众生,当存真理公义于世!绝不会容许半点不义之事!”
芜浣看着她,思绪忽然回到了六万年前——
白衣落落,那人微微仰头,看着天边业火燃起,雷声阵阵,忽而对她回眸一笑,她说:“天道在上,小神玉照,从前愚钝,以致兄长与友人因我而死。如今混沌劫至,众生皆苦。小神愿身应混沌之劫,身化人间界,补全天道。”她声音虚无缥缈,却是欣喜不已,“愿三界四海,万民皆安……”
愿三界四海,万民皆安。
芜浣忽然大笑起来,她笑着笑着,便落了泪。她用一种景曦看不懂的悲伤的目光看着她,哀声道:“原来是我错了。你原就是该回到天上去的啊……”六万年前,你说过你不愿再做主神,可是如今,六万年后的如今,芜浣犹想问问你——大殿下……玉照。玉照,你从前甘愿为三界四海牺牲自己,因的,究竟是身为主神的宿命,还是你自己的那颗胸怀大爱之心?
若是前者,为何你如今仍想做照拂众生的神?若是后者,为何你当初会许下那样的心愿?难道我这些年来为你做的一切,竟然全都是一场笑话吗?!
我那样在乎你,愿意为你辜负三界众生,这样全心全意为你的我,在你眼中,又究竟算个什么呢?究竟算个什么呢!
眸中突然盛起一团怒火,不甘与怨恨全部汇聚为自作多情的可笑,芜浣只觉得自己可笑无比。她忽然伸手推开景曦,看着她跌倒在地上,她的眼中突然出现了恨意,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景曦——原来,亲手将明月拽下云端,是这样的感觉。
她凑近景曦,温柔地摸着她的脸,眼中却没有半分暖意,她语气轻轻,却叫人毛骨悚然:“殿下,我在你身边万年,为你披荆斩棘,为你赴汤蹈火,付出一切护你安好,为你做尽了一切的事情,我许你无忧无虑,护你安稳度日,为达成你的心愿甘愿付出所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她骤然扼住了景曦的咽喉,语气缱绻又狠厉,“为什么你总看不见我?我比不上你的妹妹,比不上你的兄长,比不上你的神兽,亦比不上你铁了心要护着的三界……我在你的眼中,究竟算什么?”她的手慢慢收紧,阴暗地想——若能这么杀了她就好了,杀了她,她便再也不能让自己痛苦了,也就再也不能辜负自己的心意了。
景曦半合着眼,抓住了芜浣的手,痛苦地溢出几声呜咽:“阿娘……咳咳……”
芜浣骤然收了手,她眸色复杂地看着景曦。良久,她转过身去,跟着天兵走向九幽,声音淡淡:“你回去吧。”
也许自那日梧桐林初见,这一切的一切,便都是错的。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奢求于任何人的垂怜,更何况是那高高在上的主神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