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摩格将往上京拜会玄凌。届时,便是他们谋夺王权的最好时机。若得了赫赫一族的汗王之位,连玄凌也奈何不了他们。
如此野心,自然不可能叫玄凌知晓。她那日反问他是否觉得自己有不臣之心,是试探,更是潜意识中愧疚的无意之语。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之事显然颇有蹊跷,幕后之人恐怕也是惊喜。本想治她个不敬先后之罪,反披露出更大的罪名。濯缨心中苦笑,也是她自己大意了。玄凌如此诘问,她却难置一词。
长久的静默下,玄凌反觉得自己今日的恸彻忧惧成了十分可笑的东西。他想笑,然而脸上的神经牵动着,像凝结的冰。
“朕待你不好么?”他问她,语气平静。
他的目光那样哀伤,仿佛要落下泪来。可濯缨垂着眼睫,并未真正望进他的眼中,他的忧怒,也便全然不曾瞧见。
她冷静极了,樱色的唇微动,出口却缓缓吟来诗句:“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①濯缨略一停顿,反抬眼笑了起来,眼中闪着泪花,“陛下今日喜欢我,可是明日呢?陛下待我已如此好了,可是您还有皇后,还有敬妃、欣妃、和妃……光妃位上,您便有三个女人。妃位之下,还有一十三等,每一等里,又有许多数也数不清的女子。我是你的妃妾,她们也是你的妃妾。我今日有您的喜爱,可是除此之外我同她们有什么区别呢?我又能拥有什么呢?”她问着玄凌,却更像是问自己。
玄凌复紧紧握着她的双臂,轻薄的蔷薇色云缎透出她肌肤的温热,却不能暖热他的心。他的眼尾染上红色,声音沙哑:“你已为朕生下了三个孩子啊——”他以为她明白的。从前那次争吵,他以为她全然忘了。他不曾想到,直至今日她仍然满怀芥蒂。
孩子?濯缨满怀冷笑,她欲张口反驳,那厢等了许久的众人却按捺不住了。
“皇帝!”太后冷冷打断玄凌的话,神情郑重,厉声道:“想必你已证实余氏与外族通信之事。她已犯下如此通敌重罪,何须多费口舌?哀家要你速速下令处死她!”
“母后!”玄凌蹙起眉,无奈地转而起身回复太后的话,下意识将濯缨遮在身后,“此事并非如此。”
“她已危及社稷,你仍要包庇于她?!”太后恨恨指着他道,“哀家真是生了个大情种啊!”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双颊涨得通红。宫人们一叠声唤着“太后”,急忙为她顺着气儿。
“母后切勿动怒!”玄凌左右为难,悲楚之下索性跪拜在地,叩首道:“是儿子不孝。”
众妃吓得惊慌失措,面面相觑一眼干脆一个接着一个,下饺子般齐齐跪倒在地。
“咳咳……”太后重重的咳嗽几声,紧紧攥着皇后的手臂,注视着她的眼睛里反泛出奇异的光彩来。没有人瞧见,她静默而隐晦的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左等不至的众太医们也姗姗来迟。一群人瞧了此处的场景吓得面如土色,几个人分去了太后那里,几个人分到了乐懿夫人处。
玄凌再生气,却也顾忌着爱妃和母亲的身体。他挥挥手,叫看了一场好戏的众妃们回去,只留下皇后,将离倚梅园最近的宫室收拾出来供太后短暂休憩。
至于濯缨?玄凌心中苦笑,这段时间内他都不想再见到她了。他真的需要好好的静一静,好好的想一想,这个他从未看透过的女子。
作者①出自唐代李白《妾薄命》,节选
作者译文: 汉武帝曾经十分宠爱阿娇,为她筑造金屋让她居住。 武帝对她娇宠万分,即使她的唾沫落下,也会被看做像珠玉那样珍贵。 娇宠到极点,恩爱也就停歇了,武帝对她的情意渐渐停歇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