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卖笑的,在这京城靠着一把琴过日子,在那条不算长的巷子里,那楼里,当个清倌。虽说因为年纪太小,不曾服侍过人,但我知道,终究是要那般。
楼里的姐姐教导我,不能忤逆客人,否则下场很惨,一般的客人都很过分,所以要学会忍耐,中途不管自己再难受,都得笑。
我听着有些颤栗,楼里的哥哥姐姐都很好,可是妈妈很凶,经常打人,我的手脚不太利索,已经被打了好多好多次了,也不给我吃饭。
妈妈说,要不是等着我给她赚钱,她就打死我了。
我长大了点,妈妈给我找了第一个客人,据说身份显赫,因为我是个雏,所以才选我,但那位公子,貌似没有像姐姐他们说的那样,他很奇怪,生的俊美,一身贵气,也不碰我,不与我说话,却经常来我房里坐。
我只管抚琴,他也不对我说停,只会一声不响的离去。
我骨子里是有几分胆小的,所以我不敢与他攀谈,只敢隔着一层薄纱细细的观摩他,他一般都是在我房里待上一时片刻,听个曲的功夫,可今日却是醉的糊涂,在我这睡去了。
见他熟睡,我壮着胆子走出那层薄纱,走进这个人,蹲在他的身侧。
他的眉眼可真好看,比我们楼里的头牌还要好看几分,虽然头牌也好看,但是这位公子多了几分道不明的气质。
外头有人敲门,我慌忙的去开了,入眼便是一位不大的姑娘,她见我愣了一会,紧接着我的右侧脸颊就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感。
她撞开我进到房里,去扶那位醉了酒的公子,公子本想反抗,可一睁眼眼神清醒了几分,那双淡色的瞳孔透露出几分喜悦,想拉着那位女子,女子见他清醒,便自顾自的出了房门,走时还对着我,声音不大不小的道。
“不要脸的东西。”
公子追了出去。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错在我在年幼时就双亡的父母,错在把我买进楼里的叔叔,还是错在我自己…
那公子好几日没来,楼里的妈妈也没叫我去接客,说是那公子付了银子,叫我等着他。那我便等着他。
听楼里的人说起,他当朝太傅的独子,前些日子,已经是成亲了的。
却经常出入这楼里,他们私下里对公子的评价不是很好,我索性也就不听了。
最近特别嗜睡,就连公子来的时候,我也是睡着了,我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来的,但我醒了的时候他就在我身侧,这次没有隔着薄纱,而是真真切切的在我面前。
“醒了?”
公子手撑着下颚在我床榻下戏谑道。
这是他与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刚醒,还是有些不清醒的,只是傻傻的应了声。
“你唤什么,怎么这么呆。”
“算了,你这么呆,就唤你小呆子吧。”
我不是很善言辞,所以面对公子的嬉笑我半天也答不上来。
他也不甚在意,他那么多日都不曾同我说话,我以为公子也是不怎么说话的那种人,也谁曾想,竟是有几分轻浮。
我准备起身给公子弹曲,他拉了拉我的袖口,我疑惑的望着他,他有些别扭跟歉意的开口,
“那天的事,抱歉啊。”
我稍微想了一下,便知晓他估计是为当日那位女子替我道歉,我低下头,只能闷闷的答,“无妨。”
公子是位会察言观色的主,瞧出了我的不情愿,便说“要不我带你去看看花灯吧,外头今日可热闹了。”
“花灯?”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公子看我这傻样,略表诧异,弹了弹我的脑门,“呆子,你该不会灯会都不曾去过?”
我摇了摇头。
公子不在多言,直接把我带了出去,只不过是走后门,翻墙出去,公子像是很熟练,双手抓着墙,一撑就上去,而我实在干不来这事。
公子只能反身又跳下来,抱着我让我先上去,公子搂着我的腰向上举,我没与人这般亲密过,羞红了脸。
“呆子,你怎得比女人还轻?”
“我…我也不知。”
“你不叫呆子,应该叫结巴。”
“……”
我费力爬上去,公子依旧上来的很轻快,下去时,公子叫我先待着,他先下去然后再接住我。
可我天生有些怕高,在上头着实有些慌张,下落的姿势不太好,公子被重力引着往后倒,我躺在公子的身上,耳侧便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公子应该是疼了,好看的眉毛都拧成了一团。
我连忙起身,却不想起身太快,脚不是很利索,还踩了不知什么东西,估计是个石头,脚崴了。我试着动了动了动脚腕,很疼,但我不敢说。
公子慢悠悠起身,也没抱怨我,只是走在前面,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
因为脚疼,走的不是很快,但是怕公子嫌我麻烦,所以我忍着疼,努力赶着公子的步子。
走了一段我的脚步就慢了下来,而且正常的走路姿势都不能维持了,受伤的脚都不敢用力,只能拖着走。
公子走出了很远才发现我没跟上,他无奈又撤回来。看到我姿势怪异的脚,一言不发,蹲下来看我的脚,公子掀开我的鞋袜,我下意识往后缩,公子不容置喙的抓住了我的脚腕上方。
脚腕处已经红肿了起来,咋一看还是有几分可怖的。
“受伤了怎么不说?还能走吗?”
不知是不是太疼了,回答公子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两滴眼泪。我觉得矫情,想擦掉,却忍不住。
“要…要不不去了吧。”
公子没有理会我,一直轻柔着我的脚腕的手放下,我心里一空,却又见公子背对着我蹲在我前头,回头对我说道,
“上来。”
我有些犹豫,公子语气有些不愉的再次说了一次。
我小心翼翼的趴在公子的背上,公子比我高出很多,我的视线也只能看见公子束起的发髻,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有人背我,或许我的爹娘也这样过,但他们去世的太早,我早已记不得了。
今日是元宵,京城分外热闹,我与公子分外惹眼,路过的人都要多瞧我们两眼,我收回了满是惊奇的眼神,将半边羞红的脸半埋进了公子的背中。
半晌,公子把我带到了河边,整条河都是密密麻麻的花灯,异常好看,公子将我放下后,又去买了两个花灯,回来的时候还神神秘秘的从袖中掏出了个能写字的玩意。
“这是从我爹那偷出来的,跟你有缘,送你了。”
那只笔很奇怪,不用蘸墨水便能写字,只可惜,我不会写字。
“抱歉…我不识字。”
公子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无妨,我教你写。”
所以那日,我在湖边呆了很久,学会了写公子的名字。
将臣。
接下来猜字谜,吃糖人,喝花酒,都干了个遍。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再也不能有这样的经历。
那日回去,我与公子,都醉的不轻,晚上同塌而眠,公子嘴里一直喊着一个名字,听起来,应该是位女子。
叫唤着,便来解我的衣裳,我本想推开公子,却又应允了,我本来就是一个妓。
他应该也是醉的糊涂,弄的我疼的要命,可能是第一次的缘故,我实在是受不住,也不敢抓伤公子,只能扶着他的肩膀,也不敢说不要,公子对这句话仿佛特别敏感。
直至天微微亮了公子才肯停下,我也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公子已经不在了。
我摸了摸身侧凉透的位置,不知怎的,突然有些想哭。
就这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公子又许多日子都没来,直到楼里的姐姐来拍我的房门,告知我,公子要接我进府,问我愿不愿。
我自然,是愿意的。
我收拾东西的时候,都是有几分恍惚的。
我踏出楼,见到外头的公子时,才有了一抹真实感。
公子将我带到了一地住处,很幽静,不是公子的府邸,离公子住的也很远。
他对我说,他要了我的身子,便会对我付些责任。
他说,“呆子,等着我。”
我说好,那我便等着他。
说完,公子便转身踏出了这地方。
我一直看着,直到公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可无论我怎么看,他都没有回头。
我怎么等,也等不到他来找我。
我前几日便听说了,公子来楼里是跟他的夫人闹了变扭,现在,夫人与他冰释前嫌了。
我明白他为何把我接出来,他也一定以为我会走,毕竟我们也就是几面之缘,他甚至,都没问过我的名字。
可我答应要等他了,那我就呆在这,哪也不去。
我开始学写字,写的只有两个字,我只会写这两个,也不想再学其他的了。
我也自己弹了几个新曲,想着,等公子来了,定要弹给他听。
后来啊,我都写了满屋子的字了,他还是不来。
我都编了几百首讨他欢心的曲子了,他还是不来。
听说公子,有子嗣了,是个男孩。
想想,转眼都已经过了几年了,有子嗣,也正常。
但好像不管是几年后,我都总能想起,看花灯的时候,他背着我,我盯着公子回头看我时的侧颜,那可真好看。
其实我都已经有些忘了他的样子,我的记性可是出了名的好来着。
不过他的孩子一定会特别像他。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几日身体有些不好了,大夫说是风寒,挺严重的,可我好像没钱治病了,钱都被我拿来买纸笔写字了,还有些首饰,都被我当了,买了一把上好的琴。
我想着,病总会好的,便不甚在意,谁曾想,拖了几个月,越来越重,大夫说因为久久不治成了痨病,他医不得。
医不得?
那便不等了。
这是第几年了,八年总有了吧。
我都快忘记了到底是因何在这苦等了。
也罢,也罢……
只盼望来世生在个寻常百姓家,父母百岁安康。
我爱上的人,也深爱着我。